翟蓮感受到頭頂那一陣雪天裏異常突兀的炙熱,待到一串火龍及身,立時銀槍一抖,帶起丈高的泥雪將其撲滅。那儒士張賓驚魂未定,幸得就在翟蓮身近,不然那一條火龍咬來,任你聰明絕頂,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隻能高歎吾命休矣。
不少士兵首當其衝,比不得翟蓮那般身手,可也沒張賓那麼幸運,先前甲內棉衣沾染到的烈酒遇火自焚,頃刻間便成了一個個火人。最糟糕的是,毒火燒身的士兵們忍受不住灼痛,用盡最後的力氣或是東抓西跑,或是滿地打滾,身邊同伴反應慢了稍許,就落了同他一般的下場。
攻城器械為酒水侵透,要不了多久就成了個火架子,片刻便支撐不住,倒塌下來。如此,石勒前軍亂成一片,陣型大開。毛骨悚然的慘叫聲猶如來自九幽地獄,在那倉垣城外蔓延開來。
石勒心裏叫糟,橫刀拍飛掉一個向自己跑來的火人,一對虎目四掃,勒馬朝著後方士兵怒喝:“還猶豫什麼,將著火的統統殺翻,給本將穩住陣腳。”
從來也沒想過有朝一日還沒跟敵人動上手,卻把戰刀揮向了一個個昔日的戰友。士兵們紅著眼,咆哮著,隻待能活下去,他日便要把新仇舊恨一並來算,心裏自是將那晉軍恨之入骨。
漢軍正自手忙腳亂,倉垣城頭卻是鴉雀無聲,守城兵將都把目光投向那迎風而立的一老二少,心中滿是驚歎。從沒敢想石勒虎師竟有如此狼狽的一日,在左首那青年的算計下,僅僅六隻怪鳥就令得石勒前軍趨向潰亂,那麼自己手持的兵刃又算什麼?望向城下猙獰的漢軍,兵將們眼中雖然沒有同情,卻也生不起半點快意來。
王瓚本也是文士出身,望著城下場麵,眼角不禁一顫。低歎一聲,轉首向著青年一揖到底:“我代陳留數十萬百姓謝過靳先生,此次幸得先生之策,倉垣有救了。”
那青年扶住王瓚,看出王瓚眼中的軟弱婦仁,心中微歎,一指城下臨危不亂的石勒,搖頭道:“大人先別高興得太早,石勒果真當世英雄,此等形勢下仍能指揮若定,不損根本。況且能力所限,在下特製的木鳶畢竟藏不下太多火油,漢軍損之一二,卻仍非我軍能敵。”
說著把目光投向王瓚另一側的壯碩青年,“要想大獲全勝,還需仰仗我這位兄弟。武德驍勇,由他親自出馬,趁漢軍陣腳未穩、軍心未定,率領埋伏在羊馬牆外的五百死士以雁行之陣突殺進去,點燃火箭奇襲,叫他火上澆油。待得敵軍軍心渙散,宋、張兩位將軍便各領騎兵一千自兩翼殺入。如此,必可大破漢軍,但切記窮寇莫追。若能取了石勒性命最好,若被他退至後軍,雖保性命無虞,必然心有餘悸、不敢再戰,如此我等才算大獲全勝。”
那靳武德身長八尺,虎背蜂腰,膚色如銅,闊麵勁須,一雙鳳目炯炯,頗有猛將之風。聽得終於有自己出場的機會,立時一掃先前悶氣,上前請戰,宋、張兩人亦是上前稱“諾”。王瓚見識了靳平的厲害,便毫不猶豫地安排了下去,心中卻是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晉王朝如今的支柱,孤守晉陽的奇才。若論機智,眼前這個身型略顯薄弱的青年怕是不輸他了吧?
石勒最擔心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便聽一陣陣木軸聲起,接著是吊門與城壕外地麵的一聲沉悶接觸,門裏湧出錯雜的馬蹄擊打大地的震響。有個聲音一如虎嘯山林般湧入耳來:“你靳爺爺在此,胡賊快快受死。”其聲如雷滾耳,便是那呼延莫亦頗有不如。
半裏之距,策馬片刻即至,那鳳目青年一聲令下,率先馬上彎弓,綁著火布的箭矢便似一條炎龍,怒吟一聲撕裂長空,率領著數百龍子龍孫在高處劃過一道道長弧,直墜漢軍陣中。
漢軍早已是驚弓之鳥,此刻見得一群火蝗滿空撲來更是魂飛魄散,恨不能立時丟盔卸甲,以防引火燒身,隻是畢竟沒那箭矢快捷,下一刻沙場上便新添了成百個火人,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竟是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那鳳眼青年非但不為所動,反是快意大笑,趁著對方陣前大亂,當先衝入漢軍陣中,斬馬大刀一下就掃飛了擋在身前的三兩兵卒,膂力驚人可想而知。見他神目四掃,一張虎口,大喝一聲:“石世龍何在,敢與靳衝一戰?”
石勒正自氣煞,滿腔怒氣無從宣泄,見了來人猖狂無人、睥睨天下的模樣,無異於傷口上被撒了一把鹽巴。他石勒征戰沙場多年,大小什麼陣仗沒見過,今日卻是輸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濁氣。此刻他哪還記得自己是一軍主帥,隻剩下了男兒血性,殺戮的欲望。推開呼延莫阻攔的大手,石勒怒喝一聲,不計後果地提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