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翎東漸,照見霧濃,萬峰毫立,伶仃客鬆。蒼龍沐白,嶙峋骨擁,鼇頭何年,臥樵老翁……”
迷迷糊糊中,耳畔有個聲音不高不低地在吟唱著,似乎帶著他做了一個說長不長的迷夢,洗滌著那初醒時尚且渾濁的思緒。
初冬裏的午後,陽光很是溫和,叫人懨懨欲睡,但它還是很耐心地分開了青年的眼瞼。身下牛車鋪著層厚厚的茅草,調皮得輕微顛簸著,令他好沒精神。眼神遊移到身側的一劍一弓一槍,熟稔的感覺令他好似抓到了什麼,待他一一撫過,卻是發現腦海裏一貧如洗,就像丟掉了許多重要的物事,翻尋而不得。身上幾處包紮的傷口隱隱作著痛,更是叫他莫名其妙。
“老先生,您這是哼的哪裏的曲子呀?聽著怪是舒服的,要不怎得說你們城裏人就是有料呢?”前頭趕著牛車的是個皮膚黝黑的憨厚農家漢子,長久務農的身體磨得很是壯實,一舉一動裏皆都帶著樸實勁,叫人不得不心生好感。
“唔,此曲名為《臥鬆雲》,也就是老朽家鄉小曲罷了,可惜老朽這兩嗓子,可不比你們年輕人咯。”
聞聲尋去,青年才發現自己身後正端坐著一位白袍銀發的老者,見他麵無老紋,也猜不出年紀來。兩人眼神一接觸,對方投來善意的笑容。不知為何,青年對這老者頗有好感,然而搜遍腦海也不能得其名。苦笑著搖了搖頭,青年起身朝著老者頷首作揖,滿腹疑問期望他能為自己解答。
才想自報家門卻連自己名姓都喚不上來,一股莫名的驚懼油然而生,在腦海裏無聲地蔓延開來。狠狠地揉按著自己的腦袋,原先剛到嘴邊的問候也變成了一句句自問——我叫什麼?卻是久久不能自已。
青年的舉動似乎沒能讓老者感到詫異,隻聽他淡淡道:“經過一番惡戰,尚能見到今日的太陽已是慶幸,隻是你受傷過重,一時失去些記憶也屬正常,加以時日好好調理自然能回複如初的。”頓了頓,似又用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低語了句,“怕隻怕做個明白人未必就能高興得起來嗬。”
平靜的言語在此刻無疑讓青年視為黑夜明燈,以至於後麵一句根本沒能聽進耳朵。青年雖然激動,卻不知哪來的沉穩抑製了自己撲將上去扯住老者的衝動,緊了緊拳頭裏的茅草,他滿是希冀地盯著老者,恭恭敬敬又是一揖:“敢問老丈是否知曉小子身份,小子叫甚名姓,來從何處,又為何什麼也記不得了?”一時激動,竟有些語無倫次。
搖了搖頭,老者從行囊裏取出兩個麵餅及一壺水,遞到少年膝蓋上,卻沒回答他的問題:“嘿嘿,你都昏睡了五天五夜了,肚子也該餓壞了吧,來,先吃點東西再說。”
適才被滿腦子的疑問弄得手足無措,卻是沒甚知覺,此刻被老者這麼一提起,頓覺胃裏空空,胸背相貼,頭暈腦旋。尷尬的麵色一閃而過,便自接過麵餅細嚼起來,卻仍不舍把目光從老者身上移開。
老者看在眼裏也隻是淡淡一笑,兀自收整著寬袖,望向遠處農田裏忙碌的身影,方始緩緩道來:“數天前,漢將石勒同陳留太守王瓚一戰吃了個大敗仗。那日,老朽碰巧路經倉垣,偶然將你從城外狼籍中救起。隻曉得你經由晉漢兩家一場惡戰,險些送了命,對於你的出身,老朽卻是半點不知啊。”說著話,老者的眼皮不禁意的一顫,把頭轉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