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斜掛在天空,被一個不太顯眼的白色光暈圈住,天空明淨而深邃,長長的銀河橫貫夜空,像一條凝滯的煙帶,把閃爍明滅的牽牛織女生生隔在兩岸。月光無聲地瀉下來,整個市鎮朦朦朧朧,猶如浸在一灣清淺透明的水中:參差錯落的樹木樓房好像突然失去了固有的質地,變得模糊輕盈,晃晃悠悠的,看上去隻是一片淡化的影子在隱約浮動。溫柔的夜風徐徐吹來,驅散了白天壓抑在人們心頭的鬱悶和喧囂,給將要入睡的市鎮帶來了愜意的清涼和寧靜。
去不去呢?用涼水澆過身子後,李文紅隻穿著一條短褲,坐在窗台上向院子裏望著。
熄燈鈴已經響過一會兒了,三樓四樓的大窗戶上仍然放出紅通通的燭光。操場上有幾個學生趁著月光在學扣籃,他們興致勃勃,用各種姿勢在倒掛下來的破籃筐上反複地扣,單手雙手正手反手,然後學著NBA球員的樣子吊在籃筐上晃幾下,喊兩聲。這兒那兒的陰影裏還有人在乘涼,大門口的燈泡下激戰正酣,那夥棋迷仍在嗚裏嗚嚕地爭吵不休。南邊,電影院那裏不時送來朱明瑛那首多少年沒變的老歌。
到底去不去呢?透過垂柳婆娑的暗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北麵教工宿舍樓二樓明亮的窗戶和映在窗戶上的暗淡的人影。
喝多了酒,一覺醒來,天幾乎完全黑下來了。李文紅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口,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閃爍著紅光的小窗戶,刹那間,迷迷蒙蒙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他一點也不餓,心在胸腔裏嘭嘭地跳。這麼長時間了還是這麼緊張。鄭老師又回家了,還有他們的小女兒菲菲,每周都是這樣,鄭老師把這叫作不忘本。然後她就會撤下那塊藍花布簾,換上那塊讓人心神激蕩的繡著大白牡丹的紅布簾。然後我……然後我們……想到這裏,他又興奮又愁悶。
半年多了,從去年那個不眠的中秋之夜開始,每到星期六,我都會期待並且聽從那片紅光的召喚,穿過長長的黑暗,走到那間狹窄小屋的門前,就像是飛蛾撲向燭光。冬去春來,時間一天天流走,那間昏暗的小屋給了我多少快樂和溫馨,我已經記不清了。可是,從第一天起,我的心裏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隱隱約約,無法捉摸也無法排遣。快樂總是伴著隱憂而生,著隱憂像一個幽靈纏住我,讓我恍惚不安,心神不寧。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我自覺不自覺地陷入其中,又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每次看到老師那張因長期遭受痛苦和羞辱折磨而變得麻木和冷漠的麵孔,每次看到剛滿五歲便失去天倫之樂卻總是天真活潑的菲菲,我心裏就充滿了沉重的負罪感,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無恥的偽君子。雖然這個家庭的破裂並不是從我的介入才開始的,雖然老師到現在還不知我與師母的關係,見了我便侃侃而談,但我自己並不因此就輕鬆一點。我就是那個最初的和唯一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