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看他那副害羞的樣子,愛看他本來害羞卻偏要擺出一種無所謂的神氣。韓梅望著靜坐在沙發裏的李文紅,心裏自然湧起一股既慈愛又有些嘲弄的情緒。他就是一個不懂世事的毛頭小夥子,需要有人照料,引導。她很享受這個想法,似乎自己是在照料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樣,看著他在自己手裏慢慢長大,自然有一種想讓大家都知道的快樂。已經半年多啦,他好像還沒有完全習慣,看起來總像第一次那樣膽怯,羞澀。
那天晚上,他斜靠在沙發上裝睡,就是現在這個位置。他早就看出了我的意思,可他還是裝睡,等著我去把他扶上床,一直到鑽被窩的時候還閉著眼睛。真是有意思,他本來應該是個女孩子的,我想,可能是老天爺一時糊塗,點錯了轉生簿。
可我就是喜歡他這幅模樣。他像個孩子似的在我懷裏裝癡撒嬌,對我來說,這很新鮮,每次見麵都是一次陌生的誘惑,充滿了新奇的情趣。他鬼鬼祟祟地從外麵溜進來,像個幽靈似的無聲無息,然後迅速環視一下屋子,好像還不能斷定裏麵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人,比如說藏在門後,衣櫃裏,或者床底下,或者窗戶外麵,或者其他諸如此類的地方,接著輕輕招呼一聲,衝我笑笑,徑直走過去坐在沙發上,點上一根煙,裝作很有興趣地端詳著對麵牆上那張娃娃畫,等著我先開口。
可是我並不開口,而是默默地欣賞他,這是我的樂趣,我要盡情地享受這幾分鍾。他知道我在看他,可是他並不回頭看我,自始至終他都在躲避我的目光。他端坐在那裏,努力現出一副老手的老練神態,翹起二郎腿,把煙深深地吸進去,再長長地噴出來。但這並不能掩飾他的驚慌不安,隻是讓他看起來更滑稽。他來這裏跟其他的人沒什麼兩樣,這一點他很清楚,我也很清楚,而且他應該也知道我很清楚。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是不能成為秘密的,全世界的人都看出來了,而他還在神神秘秘,遮遮掩掩。我想他是真的愛上我了,這也是我感到快樂的原因。
他知道我對他的心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便感到不自在起來。其實這根本沒必要,就像他當初裝睡一樣沒必要。我不認為他欠我什麼,也不認為他傷害了我。如果一定要說傷害的話,那我們倆是在互相傷害。他不知道他給我帶來了多少快樂,也不清楚他給我的快樂對於現在的我是多麼的重要。但我不會對他說這些,因為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對他說這些。他希望從我這裏得到的東西是直接的欲望的滿足,沒有任何負擔的滿足,僅此而已。也許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卑鄙,所以才不敢正視我。我不希望他有這種想法,不過,我倒是希望他一直保持這種神情,這讓我感到難於抑製的快樂。
他知道溫存,他知道怎樣暫時壓製自己的欲望,知道在索取的同時給予回報。在他的麵前,我覺得我像個人。他不像一隻惡狼,用充滿血色的眼睛剝光我的衣服,像盯著獵物那樣死死盯著我的身體,好像就要把我一口囫圇吞下去似的。他不像惡狼,然後又不像死豬。他們已經禿了頂,掉了牙,丟了靈魂。他們說的話做的動作讓我心驚肉跳,我總怕有一天某一個人會死在我的身上。
他完全不一樣,他更像一直小花貓,溫順,乖巧,情意綿綿,讓你愛不釋手,想永遠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撫摸。在他身邊,我就像一頭疲憊不堪的老母牛,終於得到了期望已久的棲息地。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把急躁深深埋在心底,默默等待著我先開口,等著我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輕輕撫摸他,引導他,教訓他。也許他並不像表麵看上去的那樣,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在村裏,像他這樣的年齡,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父親啦。也許他深藏不露,是個情場老手,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沒有熟透的青澀桃子,專門引誘我這樣軟熟欲墜的女人上鉤。誰知道?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才不管這些呢。我隻想感受他給我的喜悅和欣慰,讓這感覺無限擴大,徹底把我淹沒,這就夠了。
我不想,也不會去幕後探究什麼真相。真相對我沒有任何意義,真理也沒有。我隻要表象,堅實的表象,牢不可破的表象。這時她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好像對這張畫特別感興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