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人趾高氣揚地走了,剩下一批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屋裏,埋頭在書堆裏狂啃一年,然後趾高氣揚地走了.接著,又是同樣一批人,在同樣的地方重複著同樣的一幕.隻有我是個例外,在四樓一呆就是四年,很快就是五年,見證了一批又一批人的悲歡離合。好像有生以來我就一直呆在這裏,好像命中注定我會永遠在這裏呆下去。我失去了過去,又找不到未來,猶如置身於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沙漠之中,沒有清泉,沒有綠洲,沒有生命的氣息和涼爽的風,放眼四望,隻有黃泛泛的沙子,刺目的陽光和震耳欲聾的低沉轟鳴。天和地就像是一個牢固而又嚴密的巨大牢籠,將你扣住,慢慢地蒸發著你體內生命的水分,直到最後一滴化成氣體溢出體外。
失敗之後產生希望,希望之後產生絕望。鏡子裏麵這個人是誰啊?尖鼻子,深眼窩,高顴骨,黃頭發,沒有血色的薄唇和細長的脖子。這個站在我麵前的人是誰啊?背英語,背地裏,背曆史。去努力去拚命吧,去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吧。我一直在努力啊,我一直在拚命啊,我一直在追求那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就像誇父追逐太陽,就像精衛填埋滄海,徒然消耗著自己的生命。做幾何題,做代數題,做選擇填空改錯造句作文。玉芳,該去吃飯啦。嗯,好,就來。玉芳,中午也不睡一會兒。嗯,好,就睡。玉芳,以後回來時輕點好嗎,剛睡著就給你弄醒了。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小心。玉芳,醒醒,醒醒啊,深更半夜的哭什麼啊,怪嚇人的。對不起,我剛剛做了個噩夢。玉芳玉芳玉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臉越來越瘦,鏡片越來越厚,腦子越來越遲鈍,不是空蕩蕩,就是沉甸甸,整日裏睡思昏沉,瞪著眼睛看不到東西,豎著耳朵聽不見響聲。心像一片小小的浮萍,順著水流漂呀漂呀,怎麼也停不下來。這就是我嗎?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啊,屋頂變得越來越低,低的好像要壓住了我的頭頂,使我喘不過氣來。人這麼多,地方這麼擠,亂糟糟吵成一片,我心煩意亂,惡心,想吐,想把肚子裏所有的東西都吐的幹幹淨淨,這樣,我就可以深深吸一口氣。一天,一天,時間的腳步沉重,緩慢,讓人心焦,可是五年的時間一閃而過,仿佛流星從夜空劃過。沒有希望了,我對我說,沒有希望了。可我仍然留了下來,像過去一樣堅持著,堅持著。是的,我還在咬牙堅持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堅持,為誰堅持,但我堅持著……
從小山上下來時,柳鑫顯得非常高興,嘴裏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歌兒,一步兩階往下蹦。他的嗓子不夠圓潤,也沒什麼樂感,聽起來好像是在粗聲地喘息,但歌裏的快樂誰都能感覺到。柳玉芳在後麵看著弟弟,搖了搖頭,他什麼時候才能一步一階地往下走。
那隻仙鶴還在那裏徒然地做著翱翔的夢,一隻黑蜻蜓在水麵上孤獨地飛來飛去,有時候在空中靜止不動,有時候橫著飛,樣子敏捷輕靈。柳鑫站住腳步,看著那隻小蜻蜓,隨口唱道:“黑蜻蜓呀我愛你,你是我的好伴侶,黑蜻蜓呀我愛你,你是我的好伴侶。黑蜻蜓呀黑蜻蜓,黑蜻蜓呀黑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