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鵝站在我父親的後麵,全神貫注地看著鉻合金保險杠上自己的映像。間或,它整理幾下羽毛,或者伸直頎長的脖子,側著臉對著自己的映像“嘎嘎”地“講話”。我被眼前這一幕逗樂了。
不過,四個小時以後,當我注意到這隻鵝還站在那兒時,我就感到事情有點蹊蹺了。於是,我就這隻鵝的奇怪行為向父親請教。
“爸爸,”我說,“那隻鵝整天都站在你的車後麵,你知道為什麼嗎?”
“哦,我知道。”父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是一隻公鵝,一年前,它的伴侶死了,它從此就孑然一身。整整有一個月,它每天都到處找那隻母鵝。後來有一天,它經過我車後的保險杠時,看到了自己的映像。我猜,它肯定認為它看到的是那隻母鵝。這以後,它天天都要與它的‘伴侶’在一起。”
其實,這隻鵝並不是孤單的。父親在農場裏還有十幾隻鵝。但是,這隻鵝總是離其他的鵝遠遠的,更喜歡與它的“伴侶”在一起。父親的車停在哪兒,它就急急地走到哪兒,然後深情地注視著保險杠上的映像,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
我被這隻鵝忠貞的感情打動了。這是多麼強烈的感情啊,甚至在伴侶離去後,它還堅定不移地徘徊在與伴侶貌似的映像旁邊。“爸爸,”我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認定它是在思念母鵝呢?”
“這很自然,”父親說,“世上萬物生來就都需要一個伴。生活,因為需要想著別人,因為有人分擔快樂、分擔憂愁,從而才有意義。”
父親的話引起了我的共鳴。當我們遇到傷心事時,我們希望有人聽我們傾訴;當我們碰到快樂的事情時,我們也希望有人與我們分享。記得我的女兒剛出生時,我是多麼開心呀,但是隻有當我看到我父母的眼裏也閃動著喜悅時,這份開心才變得完美。上一周,我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來看望我,給我送來了一束鮮花,熱切地等待著我的反應。當我接過鮮花,歡喜之情溢於言表時,女兒的笑臉顯得格外燦爛。給我買花使她快樂,但隻有看到我接花時的興奮才讓她的快樂變得完美。
接著,父親給我講了另外一個故事。有一次,他驅車進城,在叢林邊的一條路上看到了一隻躺在地上的母鹿。這隻母鹿估計是過馬路時被來往車輛撞死了。父親停下車子,想看一看它是否還有救。還未等他走到母鹿身邊,路邊的叢林裏發出了響聲,一隻健壯的公鹿赫然閃現。父親把它嚇唬了回去。他接著察看了母鹿,發現它已經死了。於是他開車離開,但是他從後視鏡中看到,那隻公鹿從樹叢裏走出,來到母鹿身邊,嗅著它的麵頰,用腿輕推著它的身子,似乎想叫它起來,好一起回到叢林裏去。每隔一會兒,公鹿會昂起頭,仿佛是擔任警戒的哨兵,然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母鹿身上。父親好奇地停下車,觀察了一段時間。大約每過半分鍾,公鹿會退回叢林裏,但不久又會折回繼續哄勸母鹿站起來。父親辦完事回農場時,天已經黑了,然而他發現,在上午看到死鹿的那條路上,公鹿仍然在母鹿身邊負責警戒。
我相信,許多動物和人一樣也需要有同甘共苦的知音和為之牽腸掛肚的伴侶,也會因為痛失它們而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那隻公鵝是把保險杠上自己的映像當成了故去的伴侶,所以生活依然有著幸福和希望。可是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父親賣掉了卡車,換成了一輛小汽車。“爸爸,”我向父親打聽,“那隻公鵝到你新車的保險杠前表達愛情嗎?”
“哦,”父親答道,“新車的保險杠塗了玻璃纖維,沒有光澤,它又一次失去它的‘伴侶’了。整整一周,它一直尋找不輟,走遍了農場的每個角落,淒慘的叫聲不絕於耳。但是,它再也沒有能夠找到。”
“那麼,它有沒有努力和別的鵝融洽到一起呢?”我問。
“沒有。”父親說,聲音有些苦澀。“它對感情太投入、太執著了。它在哀痛中度過了幾日,然後就死了,是在我們換了新車後的第七天。”
是的,沒有伴,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鄧笛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