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我們那批知青被下放雲南時,落腳於廣弄寨子的邊遠地區。寨子後麵是夏洛山,前麵是布朗山,村寨就夾在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中。這裏,山老鼠比兔子還大,一不留神就會從屋梁上翻下來,把睡在搖籃裏的嬰兒的鼻子、耳朵給咬掉;而黑熊會旁若無人地突然撞開門,一巴掌摑死看門的狗……
我和妻子那時剛有了兒子,我們為孩子的事犯了愁。那時口糧緊,如果不上工,就沒飯吃,請保姆又沒閑錢,讓遠在內地的父母來照看更不現實。正為難時,寨裏-個叫召彰的中年獵人要給我們找個既不吃飯也不拿工錢的保姆來。天下能有這樣的好事?山裏人淳樸,見我不信,召彰急了:“等著,我立馬給你找來!”
不過一袋煙工夫,寨前那條通往箐溝的山路上,便傳來悠揚的笛聲。我們正納悶著,召彰已吹著笛子跨進門來,身後根本沒有什麼人影。我正要開口問,召彰狡黠地眨眨眼,笛子奏出一串高亢的顫聲,他身後竟然倏忽躥出一條巨大的蟒蛇!
“開什麼國際玩笑,快把它趕走。”我們被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同聲怒吼道。誰知,召彰倒認起真來:“我敢以獵手的名義擔保,這絕對是最盡心盡意的保姆。我兩個兒子都是它幫著帶大的。假如它傷著你們小寶貝一根毫毛。我願用我兩個兒子來賠償。”召彰不由分說,就把大蟒引到搖籃邊,嘴裏念念有詞,在蟒蛇頭頂輕輕撫摩了幾下,大蟒立刻衛兵似的佇立在兒子的搖籃邊。
這是一條罕見的西雙版納大黑尾蟒。粗如龍竹,長約6米,淡褐色的蛇身上環繞著一圈圈、一條條不規則的深褐色斑紋,越近尾部,顏色越深;下腹部還殘留著兩條退化了的後肢,約三四寸長。國字形的小方臉上,一條菱形黑紋從鼻洞貫穿額頂伸向脊背,玻璃球似的兩隻藍眼井水般清澈;微微張開的大嘴裏吐出長長的叉形信子,紅得像楓葉。它的整體形象似乎倒有幾分溫順慈祥,或許真可以試幾天呢。我們勉強答應了。
哪知這一試,我竟從內心喜歡上它了。首先,山區夏夜蚊子奇多,雖然掛上小蚊帳,但兒子睡覺不老實,不是掄胳膊蹬腿把帳子弄開,讓蚊子乘虛而入,就是小胳膊小腿緊貼在蚊帳上,蚊子的尖嘴能很輕易地隔著蚊帳吸吮個飽。以前,每天早上起來,兒子水豆腐般的身子都會隆起幾個紅疙瘩,叫人心疼得發顫。自從大蟒來了後,那可惡的蚊子再也神氣不起來了——大蟒那條叉形的蛇信子,既是一台最靈敏的雷達跟蹤儀,又是效率極高的滅蚊器:隻要蚊子一飛近搖籃,它就會閃電般朝空中一卷,那隻倒黴的蚊子就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大蟒的好處還不止於此。過去隻要一下雨,竹葉青或龜殼花蛇等不速之客常溜進家來。大蟒住進我家的第二天,剛好也下了場瓢潑大雨,好幾條花裏胡哨的小毒蛇竄到我家房簷前向屋裏探頭。一見大蟒,立刻轉身開溜了。過去,大白天都敢在房間打架的老鼠,入夜更是肆無忌憚地翻箱倒櫃,自大蟒進了家門後,老鼠也從此銷聲匿跡了。
更難忘的是大蟒就職後的第八天黃昏。我和妻子去朋友家賀喜,兒子完全托給大蟒。晚上回來,我和妻子悄悄推開門,想考驗-下大蟒的警惕性,卻聞到一股撲鼻的血腥味。我和妻子趕忙點亮馬燈一照,魂差點被嚇飛了:隻見大蟒長長的身軀正緊緊裹著一隻紅毛豺狗,豺狗雙眼凸鼓,嘴巴裂開,滿口血沫,早被活活勒死了。我趕緊奔到搖籃邊,可愛的兒子睡得正香,粉嘟嘟的臉蛋上漾滿了笑容,見我們來了,忠實的大蟒才鬆開身子,已經僵硬的豺狗“咕咚”摔下地。我和妻子不住讚歎之餘,卻發現大蝶脖子和背上都被撕開了口子,流出了濃濃的血液,近尾巴處還被生生咬脫-塊肉。我和妻子不禁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