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酒之人(1 / 3)

丘靈兒被人劫持,出手的人卻是獨行江湖行蹤神秘的“八臂哪吒”!那人掉落的紫金牌上赫然刻著的卻是虎踞西北三省的黑狼幫的標誌!靈兒究竟怎麼會和他們有了過節!靈兒從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楚雲瀟想不明白,他所想到的永遠是在心中泛起一陣陣的害怕,當初那些黑衣人出手的毒辣,“八臂哪吒”盯人看著的陰翳的神情,楚雲瀟後悔當初為什麼留下那幾個意圖傷害靈兒的黑衣人的性命。靈兒恐怕真實是被抓去了黑狼幫。黑狼幫,這個雄踞在遠離應天府上千裏路程的西北三省的幫派對楚雲瀟來說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哪怕但凡一點關於黑狼幫的底細,然而他還是要去,他能不去麼?

西北與應天府迥然不同,楚雲瀟幾乎受不了這裏整日灰沉沉的天氣,他的心情本就沉抑得很,這般的天氣更將他的情緒拉到了極低點。一路之上楚雲瀟隻有一副陰冷的表情。

楚雲瀟到達古縣時是兩日之後,再向西一百多裏便是黑狼幫的地界了。

黑狼幫幫眾過萬,虎踞一方,耳目自是眾多。那“八臂哪吒”幾乎折在自己的手上自然會處處提防,眼下自己為救人而來,更當是要小心謹慎。

楚雲瀟在縣城中仔細看了看下馬便撿了一家客棧,他既要歇息歇息又要探探黑狼幫的消息。

楚雲瀟為何會選這家客棧?隻因楚雲瀟既是要打探消息自然便選那魚龍混雜的客棧!

最能探聽出江湖消息的客棧往往是那些小而破舊的客棧,隻因為這種地方最能容得五湖四海各行各業的人物,清雅高貴的客棧卻是去不得。

楚雲瀟穿得幹淨,一身白袍的打扮在這小小的客棧自然很是紮眼,隻是楚雲瀟習慣如此穿著當初也不曾更換。

客棧大堂不大,人卻不少,但仍空著幾張閑桌。

楚雲瀟一進門,吆五喝六的聲音便停了停,齊刷刷的一雙雙的眼睛緊盯著門口的這位不速之客。

在江湖上行走,察言觀色是必少不了的。楚雲瀟目光平和大體掃了一掃,他微微一笑,向眾人揚手微微抱拳做了個揖按江湖規矩算是向眾豪傑打了招呼。

在那裏喝酒的盡是些膀寬腰圓的粗鄙漢子,那些人卻是看不起楚雲瀟這般書生氣的,楚雲瀟自然懂得這些。楚雲瀟不想招惹額外的麻煩,故不拘著而做低姿態首先告示一番!

楚雲瀟雖隻看了一眼,但這客棧中大體都有些什麼樣的人物他心裏也便明白了個八九分,那橫眉冷對的多是熱血莽夫,賊眉鼠眼的上下打量的多是摸身的或者飛簷的,還有許多服飾一般打扮的必是那一幫哪一派的。

楚雲瀟便撿了一張靠裏的桌子坐下,在這裏他能聽的那些漢子們吆喝呼喊卻並不會讓人們格外的注意。他隻聽了一會便覺得失望,這些爺們兒盡是些古縣當地的地痞流氓無賴,不入流的小角色,這些目光短淺的麻雀們絕不會有太多的有用價值。楚雲瀟在考慮自己要不要換一家另外的客棧,正在他考慮的檔口,一個人踉蹌著坐在了他的對麵。

楚雲瀟皺緊了眉頭,他自然不認識剛坐下的這一位,大堂的空位置還有很多,可這人偏來占了自己的位置!

跑江湖的都知道,江湖上最難纏的一種人便是酒鬼。楚雲瀟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人是個酒鬼,其實但凡有點眼力勁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人是一個酒鬼,他手中的酒葫蘆周身都磨得像塗了一層豬油一樣閃亮。

楚雲瀟不想跟這種人糾纏。一個穿得幹淨漂亮的體麵人絕對不會喜歡和一個全身邋裏邋遢像叫花子一樣的酒鬼糾纏,這給人看起來既荒唐又可笑,更何況楚雲瀟絕不願意在此處惹下事端招惹人們的注意。楚雲瀟向來都是穿的幹淨漂亮的體麵人。

楚雲瀟見那人雙目微閉,胡子拉碴的嘴角不時聳動細啜著酒葫蘆裏的美酒,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占了別人的位置,並且弄的這張桌子的主人很不開心。楚雲瀟見那人的模樣完全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他心裏隻道是碰上來找麻煩的了。窮鄉僻壤出刁民,這西北地區民風剽悍,怕是這人看自己這般的打扮以為軟弱想來敲上一筆。

楚雲瀟便要起身離開,正好,他並不想再多呆在這家客棧裏了。

他剛起身,腳步還未移開,那酒鬼卻開口說話:“別人不認得你,我可是認得你的!”

一聽這話,楚雲瀟身體像過電一樣,他站立住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這個酒鬼,他覺得這人是不是喝醉了酒在信口胡說八道。他又上下細看了一遍:自己絕未曾見過這人!楚雲瀟相信自己的記憶力,隻要他見過誰一麵,就算過上十年也能立刻記起來!

酒鬼依舊微閉雙目,細啜著酒葫蘆,跟剛才沒有什麼兩樣,仿佛剛才這話並不是他說的。

這一句話卻引起了楚雲瀟的興趣,他立刻想到,這人莫不是黑狼幫的人?“你說你認得我?”楚雲瀟追問道。

“我當然認得你!”酒鬼放下了酒葫蘆,也睜開了眼睛,他對上楚雲瀟的目光。他的一雙眼球看起來卻是渾濁不堪,眼神也軟弱無力,好像久病了一場。

“可我卻不認得你。”楚雲瀟說,他嘴角微微一翹接著又補充,“我也不認為你真的認得我,或許你已經喝醉了,喝醉了酒認錯人也不無可能。”

那酒鬼聽了卻笑出了聲,“不會錯,不會錯。我雖然一輩子沒有醒過酒,但我認人卻不會錯!我確實是認得你!認得你究竟是什麼人!”他是故意加重了“究竟”這兩個字的,楚雲瀟聽這酒鬼的話仿佛還有些深意,他心裏頗有些吃驚。

大堂裏人不算很多但也決不算很少,一個坐著的邋遢酒鬼在對著一個站立的幹淨漂亮白袍書生大笑,這件事情本身固然奇怪,如果這是在一條大街上肯定會引來無數的人駐足觀看。但這樣的客棧裏本就會隨時有各種奇怪的事情發生,如果有人說這個乞丐是這個白袍青年的同袍大哥在這裏怕也不會有人多說一些什麼。

“你說你不曾醒過酒?”楚雲瀟先是蹙著眉頭而後又輕輕舒展說道,“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不曾醒過酒的人?當然,據我所知,這世界上隻有一種人不會醒過酒來。”

“什麼人?”

“死人!”

死人當然不會醒過酒來,因為死人是已經連靈魂都沒有的東西,沒有了靈魂怎麼能夠清醒?

“你是不是死人?”

“似乎並不是。”

“你既不是死人,那你怎麼會醒不過酒來?你豈不是已經喝醉了在這故弄玄虛說胡話?”楚雲瀟神色有些嚴厲又有些不屑。

“沒有!我確實一輩子都沒有醒過!”酒鬼此時又閉上眼睛,細啜著手裏的酒葫蘆,那葫蘆裏裝的仿佛不是酒而是瓊漿玉液,如果有一刻要讓這酒鬼離開這葫蘆,那簡直就是要他的命!

“那你為什麼不醒?”這人腦子倒好像清楚得很,他如果不是在故弄玄虛那肯定是因事而來。楚雲瀟便上來了興趣想要問個明白。其實楚雲瀟此刻心裏已經明朗了一些,天底下一輩子不醒的算來隻有一個人。

“我為什麼要醒酒?醒酒之後就會活在現實中了,現實有什麼好?現實隻會給人帶來痛苦、帶來悲傷!人還是要活在虛幻中的好!”酒鬼道,“這世上有的隻是憂傷!”這酒鬼說著話倒有了幾分的淒涼,他的神色淒淒,眼睛裏空空蕩蕩,他仿佛真是也沒了靈魂一樣。

沒了靈魂便不會清醒過來。

楚雲瀟歎了一口氣:“那天底下就沒有讓你高興的事情了麼?”

楚雲瀟心裏忽然動了一動,他想難道真的有的人活在世上從不曾快樂過麼?如果一個人活在現實中有的全是悲傷,全是痛苦,那這人曾經曆過的會是什麼?

一個人活在世上從不曾快樂過,這話說出去恐怕難有多少人會相信。你喝酒的時候快樂麼?你玩女人的時候快樂麼?你肆意揮霍揮金如土的時候快樂麼?這世上不快樂的事情固然很多,但你說自己從不曾快樂過卻簡直像放屁一樣!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會相信,但楚雲瀟恐怕卻會相信幾分。因為他想到的是他自己,像他這般的模樣,他的生命中是否也全是悲傷痛苦?楚雲瀟所經曆過的,他一直認為死亡是要比他現在活著要輕鬆得多。他八歲那年,所有他的家人一夜之間都不在了這個世上,從那年開始,留在他記憶中的家人便是滿地的鮮血和四處橫倒的屍體。這種記憶不讓他選擇死亡,這種記憶在強迫著他要活下去。然而他活著卻是在這種記憶的驅使之下。在這記憶的催生中,他心中的怨恨越積越深,在這種記憶的驅使之下他隻能選擇做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殺手。他要不要報仇?當然!這記憶讓他活在這世上就是讓他去殺戮去報仇!向誰報仇,楚雲瀟不知道,但是犯了罪惡的人就一定要死!被痛苦的記憶驅使,為了緩解心中的怨恨而活著,一個人究竟要承受多少的折磨?這是不是死亡要比他現在活著要輕鬆的多?

他何曾快樂過?他殺人那一瞬間,複仇感的痛快淋漓的瞬間能帶給他快樂麼?死的人都是有了罪惡早應該就去死的人,可憑什麼要讓楚雲瀟去殺死他們?如果他為的隻是填充自己心裏仇恨帶來的空虛,那他和這些自己殺死的為了一己私利殘害他人性命的強盜惡棍有什麼區別?在從小根深蒂固的仇恨中,他隻是在不斷的沉淪,在慢慢變成仇恨的殺戮機器!一個被仇恨控製的人會有快樂麼?楚雲瀟的靈魂是虛空的,恐怕,楚雲瀟也是一個從未清醒過的可憐人!

楚雲瀟忽然想得很多,他心裏好像忽然被觸動了哪一塊傷疤,他的神色暗淡,他的目光迷離。快樂是什麼感覺,他思索了整個腦海卻找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那殺死一個個的惡棍時的滿足?那玩樂花紅酒綠時的酣快?可為什麼之後會有更多的空虛、更多的失落和更多的無助?

楚雲瀟忽然開始替自己感到可悲!他看向那個酒鬼,他想看看那個酒鬼是否和自己一樣!他想看看這個不快樂的人有的究竟會是怎樣的經曆!

那酒鬼仿佛是感受到了楚雲瀟熱烈而又充滿渴望的感情,他忽的睜開了雙眼,但卻再也不是那雙渾濁的眼睛,而是閃著精光,如餓狼一樣的精光!他仿佛在咬牙切齒的說,他像吐出了一口濃濃的鮮血一樣吐出了一句話,“我有一件能夠高興的事情!在這世上還有一件能讓我高興的事!”這句話中當然也帶著鮮血,腥臭、刺鼻!他用閃著精光的眼睛盯緊了楚雲瀟,就像是一條惡狼盯緊了一頭羔羊!

“什麼?”楚雲瀟急迫的問道。他太想知道,他想的簡直比要聽到靈兒的下落還要急迫,他想要知道這世界上究竟會有一件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一個靈魂虛空的人高興起來!他當然也看到了酒鬼的那雙眼睛,那雙盯緊了自己的眼睛,那眼睛裏閃爍的是什麼他當然知道。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仇恨的目光!隻有仇恨的目光才會像餓狼的一般!他當然也猜到了這酒鬼將要說的會是什麼?是不是要殺死自己?是不是要喝幹淨自己的鮮血?是的,這絕對會是答案!當你看到一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緊緊地盯著你但你卻還想不出他要說些什麼,那你絕對是一個已經無可就藥徹頭徹尾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