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歌盡蒼生佳人去(下)(1 / 1)

六千年很長,長過了桑田滄海。六千年很短,短不過執念過半。

妖界眾人皆說南王婁築,學富五車,博覽全書,又溫文爾雅,謙和有禮,實乃完人。

也唯有婁築自己知曉,遇到她之前,他是怎樣的殘暴冷酷,也隻有他明白,讀了那麼多的書不過是眷念的過去美好,一刻不忍遺忘。

猶記得再見她時,她頭戴白紗鬥笠,容顏並不清楚,但腳下的鈴鐺清脆響。她憑空變出一個玉瓶,像個孩子般獻寶,在他麵前晃蕩了一圈又一圈,神色驕傲無比:“小狗兒,便宜你了。這是我主人給我的仙山上的靈水,說是有助於修行,能增千年道行。我覺著有主人在,我必然是用不到了,你便拿去吧。”

他接了那玉瓶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原本還有著防備心理,想著她道行極高,又喜怒無常,若是要對他不利,他要怎麼才能先發製人。也有著百般憋屈,想來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森林霸主,這小女子一來便將他羞辱了一番,還被當做了寵物,若是被別的小妖聽了去,他顏麵何存,又何以在人前立威?

正當他千方百計地想著怎麼暗算她時,她卻天真無邪的笑著送了他一千年道行。也不防備他分毫,閑來無事便捧了書本來找他,靠著他的背隨意翻看人間搜羅來的酸話,讀到興致處,便逗他,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可是伊人?

她笑的純粹,他濃密的毛發遮住了他微紅的麵龐。

就這樣,日複日,年複年的朝夕相處。他於她的心思漸漸起了變化,別說是算計,就連看到她,他也會羞赧的無地自容。

也曾覺得這般下去恐招了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他便躲了她一些時日。

可那女子仿佛煙塵無孔不入,從獅洞裏尋到他,氣的麵頰發紅,指著他的背脊連聲控訴:“你倒是說,我到底是怎麼惹著你了,小狗兒你為什麼要躲著我,不陪我玩兒了?”

情急之下,他也不知說什麼好,脫口而出:“我覺著你成日裏瘋野,忒失了女兒家的矜持端莊,男女授受不親,你可知?”

聽了他這話,女子思量了半晌,掉頭便走。他便悔不應當,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頭。這幾日裏雖然躲著她,但躲得了她的人,卻躲不過自己的心。也是整日裏神思恍惚,愁腸百結,隻想去見她,但又盼著可能她會主動來找上門的吧,若是來了便也算對他上了心吧,不如再等等……

在度日如年裏糾結了許久,她終於還是來了,可卻被自己一句話氣走了。他真不知以後拿什麼去見她,或者他從來都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她。

正為自己的過錯悔恨交加,相思成狂之際。那女子翩翩然來了,一把畫扇遮麵,蓮步輕移,在他麵前施了一禮,柔聲喚道:“公子這廂有禮。”

不知她演的是哪一出,婁築隻覺如遭雷劈,冷汗涔涔站在原地,連禮也忘了回過去。

那女子見他沒有動靜,也懶得裝模作樣了,扯開畫扇,直湊上前,那臉就快貼上他的,含嗔帶怒:“小狗兒,我這樣不淑女端莊嗎?你怎麼還不理我?”

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婁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原本是令人臉紅心跳的距離,可她麵上的妝容實在是……

“哎,你笑什麼?快說,我今天是不是很美?”女子急了,叉著腰直戳他的腦門,又見他笑的合不攏嘴,便有些奇怪了,隨手掏出一麵玉璧,她的臉龐分毫不差的印在上麵。

“啊……怎麼會這樣呢!”

看著女子捂著臉跑開了,婁築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竟是這麼馬虎的女孩子,妝容隻化了一半便出來見人了,還追著人身後掏賞求讚。

這些舊事,就算是六千年後再想起,婁築也是忍不住莞爾的。想來如今的風小殿下頗有她當年的風姿,想來她視風小殿下如珠如寶,也並非隻因了那位上神吧。在他看來,她與風小殿下這六千多年來的相處,母子之情更勝過了主仆之情。

雖然當年她說起那位主人時總是神采奕奕,無比虔誠。他也曾想過待他修煉成仙必得去拜會那位了不起的上神一二,沒想到竟未能修得那般緣分。

伊人已羽化於天地間,唯留了那個人一場執念,換的他六千年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