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墨左在陣前擺上食案與坐席,案上頭置放飲酒的器具與香爐,俱十分精巧。他要手下幾位妖兵代他高聲叫陣道「裏頭的人快些出來,今日左護法陪你玩些文雅的。」
墨左一派優雅地坐著,他於香爐裏放上香丸,親手點上,在對陣之緊張氛圍中,從爐中透出極淡之一縷輕煙,幽幽地飄向天空,墨左原本嚴肅的臉,現下看來出奇地氣定神閑,倒似比那嫋嫋青煙還從容幾分。
大院裏李玉耳出列請戰,獲首肯。陣前互報姓名後,墨左笑道「我為李公子也放上坐席罷。」
李玉耳微笑道「不勞費心,我可自備矣。」說完立刻變出一張精致漆案與竹席,案上頭擺放茶具。
墨左道「那麼便各入各座罷。」
兩人就坐後,李玉耳問道「左護法欲如何比試?」
墨左道「我等於此飲酒喝茶,先起身離席者便算輸了,雙方公平比試,絕不取巧作弊,閣下覺得如何?」他似在對前日墨右作弊之事做一補救並保證,甚或是表態。
李玉耳倒了杯茶,說道「可。那麼以茶代酒敬閣下一杯。」
墨左舉杯回敬道「今日難得良辰,我欲以畫會友,此有幾幅畫魔之傑作,公子可願一同欣賞?」
李玉耳笑道「閣下有此雅興,有何不可?」
墨左拿出一幅畫,他道「第一幅畫來矣。」說完往兩人中間一拋,那畫展開懸於空中,隻見它描繪人之生老病死,活靈活現,動人心魂。忽然一道異光將兩人籠罩於畫中,令雙方不再置身其外,而是成為畫中人,體會自呱呱墜地即有各樣的憂愁恐懼。聰明者思慮多而苦,癡愚者想不通亦苦,不足者欲得而苦,富足者怕失而苦,幼時麵對成長苦,少壯時維持生計苦,年老時氣衰力竭亦苦,種種曆曆在目,如親身體會。更有各種無法擺脫之恐懼,怕東怕西,怕裏怕外,怕得怕失,怕人怕己,不可盡數。
此畫意欲使人迷失於人生之苦懼而入魔。
李玉耳於畫中經曆種種人生景況後,說道「凡人者,苦中有樂,樂中有苦。若動念邪門歪道,樂將變苦。處事能心安理得,則苦轉為樂。修道者,苦即是樂,樂即是苦,苦樂皆幻也。」說罷離開畫中苦境,原來仍坐於席上。
未久墨左亦出畫境,本即肅殺之臉上又多些憂苦。
他拿出第二幅畫,說道「第二幅畫來矣。」又是一道異光收兩人入畫。此圖描繪怨憎會,即人世間身處厭惡環境的種種景況。兩人經曆了遇見冤家之苦,父子手足冤家,夫妻冤家,鄰舍冤家,共事冤家,路人冤家,此等孽緣不得離不能避,世人皆覺苦不堪言。又遇見厭惡事物之苦,工作勞煩無趣,惡山惡水惡音,不一而足。
李玉耳體會這一切後,說道「君子以厚德載物。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退一步海闊天空,退即是進矣。」說完出畫複歸其位,如做一大夢。
墨左亦隨後出畫,麵色又更慘。
他取出第三幅畫,此畫描繪愛別離,即與相愛之人不能相守。兩人入畫經曆與家人,夫妻,戀人,朋友,甚至萍水相逢者的生離死別,撕心裂肺之痛,言語不能形容。
李玉耳出畫時忍不住歎道「造化運轉,緣起緣滅,唯求盡心無愧也。若能悟萬物一體,眾生又何嚐須臾離也。」
墨左離畫,麵如土色。
他繼續拿出第四幅畫,其描繪的是求不得。此畫令人經曆種種求不得,求名,求利,求事業,求愛情婚姻,求金榜題名,億萬人有億萬種求,求也求不得,產生億萬的苦與不安心,不甘心。
這次墨左先出畫,他氣息紊亂,麵露痛苦之色。
李玉耳隨即出畫道「千金難買一舍得,人無欲便可稱智勇矣。」
墨左最後拿出第五幅畫,乃描繪五蘊熾盛之苦,五蘊即色受想行識。人有身體感官,此為色,從而能感受刺激,此為受,隨後發生意念思考,謂之想,接著即有對外之作為,謂之行,末了將會辨別判斷,進而產生好惡,這謂之識。佛家認此五蘊造成眾生妄執苦痛。以此推想,世間愈聰慧者恐五蘊愈強,亦會愈受其苦。幸好李玉耳經過太虛之境,方能得聰慧之益處而避其苦處。而墨左則尚未能也,其苦極深。
李玉耳出畫,心平如鏡,他道「智慧如良駒,能禦之,方能享其利,不能禦之,享其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