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繼元十八年冬末,大雪初霽。日漸轉暖的天氣,讓落地即化的雪隻留下片片淡淡的痕跡。
大唐巍峨莊嚴的皇宮裏,青灰的樹枝挺立,和著化雪的泥水,無邊的蕭索。年輕的皇後此刻站在梓潼宮清冷的北窗下,看著琉璃窗欞外疏淡的院子。眼睛紅腫,顯然剛剛狠狠的哭過一場。然神色淡淡如這初霽的大雪,隱隱透著哀絕。
珠簾外,跪著一地的太監宮女,個個神色惶恐、稟聲靜氣,屋子裏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不多時,宮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皇後微微抬起頭,看了半晌天際的浮雲,向後揮揮手。
太監宮女們如釋重負,安靜而快速的退了下去,一出了殿門就驚慌的跑的遠遠的。幾個親近的掌事太監宮女回頭不舍的望了望空曠華麗雅致的大殿,心裏歎息一聲,卻不敢湧出眼淚來。
皇後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嬌俏明麗,似一株團簇的桃花盛放,白嫩的小臉上還透著一股子可愛嬰兒肥。莊嚴華貴的鳳宮後服穿在她身上,也掩不去精靈般豔麗多姿的風韻。她聽著宮人急速退去的腳步,淡淡自嘲的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悲憫蒼涼的笑容。
宮外的腳步聲停在珠簾外。大殿的門沒有關,冬末的寒風吹起明黃的衣角,惹得珠簾叮咚之聲連綿不絕,倒敲到好處的掩飾了帝後二人相對無言的尷尬。
這對人間最尊貴的夫妻,大婚十年,恩愛非常。怎料今年秋季與餘國的大戰,皇後家兄林輝將軍竟然裏通外國,導致戰役大敗、軍兵死傷過萬,並險些失了邊城十六州、四十二郡。後叛將林輝被大軍副將誅殺於幗城之下!聞聽後族的叛國之舉,舉國激憤。滿堂文武長跪午門外,求治林家之罪。
林皇後想起秋天的日子,不自禁又紅了眼睛。如今林家滿門入獄,她自小最崇拜的大哥、林家的頂梁柱早已經慘死在邊境無名的小城。而叛國一事,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因為凶手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的丈夫,盛唐的皇帝陛下!
她羞愧、絕望、憤怒,卻再也無力改變任何事實,所以甚至不願意再看他一眼。就像此刻皇帝站在她身後,而她仍舊望著青黃不接的蕭索院子。
皇帝剛過而立之年,多年位高權重養成的天家威嚴,讓他看起來儼然像是個長輩。看著窗口的嬌小背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灼華。那真的不是朕的本意…朕本是想私下解決大哥的事,不知道怎麼透露出去了消息…朕一定會查清楚!”
皇後咯咯的笑起來:“不知道誰透了消息?好像這事真的是我哥哥幹的,而你真的無法回護了一樣!整個天下都說我哥哥叛國身死,你皇帝陛下仁德寬厚……”
皇後淒慘的哭泣起來:“然而呢,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殺了我哥哥,你故意輸了戰役嫁禍他!你是皇帝!你怎麼能這麼無恥?!我哥哥拚命作戰,忠君愛國得到的就是這個下場?!”
皇帝皺眉,神色一如往常,聲音卻微微顫動:“灼華,你不能理解我嗎?林家勢大,遲早會成為第二個方家!”
皇後一愣,方家?方家是太後母族,皇帝少年繼位,登基之初朝政一度由太後把持,方家也變成了最強大的外戚幹政。少帝與方家鬥智鬥勇十年,終於在林家的幫助下打垮方氏一族,如今方家銷聲匿跡、太後修身慈幽宮吃齋念佛。
皇後不禁想起那年的夏天,天上地下都像個大火爐一般煎烤著萬物,她偷偷跟在大哥和少帝後麵追殺方家餘孽於芳庭坡。方家少奶奶摟著兩個孩子血淋淋的屍體,絕望的盯著她的哥哥,嘶吼:“你殺我方家滿門,來日也必遭此天譴!你林家也絕逃不過!”
她嚇壞了,回去大病了一場。甚至鬧著不要嫁給皇帝,要林家離開朝都,哥哥好言安慰,保證不會外戚幹政、功高震主,況且有他和少帝的兄弟交情在,怎麼也不至於滿門抄斬。如今林家青雲直上,豈可聽那瘋女人一語就放棄大好前途?
一晃那麼多年過去了,她漸漸習慣了皇宮,淡忘了方家滅門慘案。忘了時時刻刻提醒哥哥,太子長大了,外戚要退了。
沉默了良久,到皇帝以為他終於說服了皇後。北窗下的絕色女子淒淒慘慘的一笑,仿若霜打的桃花零落塵泥:“那麼,我若不是皇後,林家就可以活,是嗎?我大哥已經死了,林家再不成什麼氣候。我願意死,沒了皇後做紐帶,太子與林家也沒了什麼聯係。隻要林家無法左右太子,林家就不算外戚!他們就可以活是嗎?!”
皇帝吃了一驚,急忙抓住她:“你說什麼胡話?朕不許你死!朕要我們一家人好好的活著!”
皇後冷冷的甩開他的手,盯住他的眼睛。歲月並沒有為他增添太多痕跡,相比十年前她在長街上遇到的那個鬱悶少年,他隻是更成熟威嚴了一些,眉目還是那麼清朗俊秀,笑起來還是那麼溫暖可親。想到那次長街的相遇,她的五髒都莫名的抽搐起來,好恨啊,如果沒有那麼一次相識,她林家豈會涉入皇家之爭以死終結?這個愛了十年的少年郎,原來隻不過是一個被方家嚇破了膽子的心理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