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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月離開寶都的第二天,師父向醫院提出了出院申請,但他的這一要求,卻遭到了醫生的斷然拒絕。按照醫生的說法,他這時候出院的風險很大,因為他的病情還遠未穩定。最後,在師父的一再堅持下,醫生雖迫於無奈同意了他請求,卻向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我們需要一份保證書,”醫生強調說,“你要注明出院是你自己要求的,出了任何問題醫院概不負責。”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師父已經無路可退,隻得老老實實寫下一份保證書,才順利辦完了出院手續。

師父之所以著急出院,主要出於兩種考慮,一是工作二是兒子。在他看來,與其這樣在醫院空耗時間,不如趁早趕回b市去,因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要去親自審訊那個顧麗麗。時機一旦成熟,他還要直接麵對兒子。他現在已做好這樣做的準備。作為一個父親,他認為該做的他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他也做了,他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因為兒子昨天的做法,徹底傷透了他的心。

靜月走了,她是帶著滿腔的悲涼與憤懣離開寶都的,在她黯然離開寶都的時候,車站甚至連個送站的人都沒有。想到這些,師父的心就開始流淚。他後悔了,悔不該當初一時衝動,把靜月從b市喊到寶都來,悔不該低估了兒子的頑固。現在看來,那個試圖通過靜月乃至任何人做通兒子工作的想法,是多麼得幼稚啊。

電話是靜月半小時前從車站打來的,那時候,她剛剛登上開往b市的火車。在電話裏,靜月的語氣舒緩而平靜,微微帶著一絲落日的惆悵。她甚至連聲向師父抱歉,說要不是家裏有事,她是無論如何不會不辭而別的。靜月說這話的時候,師父感覺他那隻握手機的手在顫抖,嘴唇像消失了一般沒有知覺。他明白,靜月離開的真正原因並非有事,而是因為他那個混蛋兒子,是兒子的種種惡劣行徑,徹底傷透了姑娘的心。

自從靜月來到寶都,兒子什麼時候給過人家一個好臉?簡直是在作孽啊!他恨恨地罵道。兒子的種種行為,不禁讓他聯想到了三國演義中的劉備,此刻看來,兒子不正是那個永遠扶不上牆的劉阿鬥嗎?

曉華有事出去了,啥時候回來還不清楚,師父決定不再等他,獨自拎著行李下了樓。他已經合計好,出去打輛出租車,然後直接去水庫找兒子。他要跟兒子徹底攤牌,如果兒子依舊執迷不悟,他決定對他采取強硬措施。究竟采取什麼措施他這會兒還沒想好,但他已下定決心,要把兒子帶回b市去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三天躲五天,你能躲一輩子?他惡狠狠地想。

走出院子,前腳剛邁上街麵,師父忽聽一旁傳來兒子的喊聲:“哎,等一下,哎——你等一下!”隨著喊聲,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就旋風般地衝到了他的身邊。轎車的前車窗四敞大開,曉亮從車裏探出腦袋,一邊開車一邊大聲喊道。

師父卻像沒看見他一樣,扭身繞過半橫在身前的汽車,大踏步地朝一旁的人行道走去。

“哎——你等一下,我有話對你說!”兒子一邊倒車,一邊繼續大聲叫喊。

師父依舊像沒聽見一樣,繼續低頭走自己的路。

“哎——等一等,等一等!你能不能等一等?”見師父對自己不理不睬,曉亮一邊開車往前追,一邊大聲叫喊。喊聲很大,引得路人們紛紛駐足觀看。

師父對喊聲充耳不聞,依舊大踏步地朝前走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發現自己的呼喊沒人理睬,氣急敗壞的曉亮猛地踩了一腳油門,車尖叫著向前竄出去一截後,穩穩地停在了路邊。

“你走吧,我自己能走。”發現兒子走近自己後,師父壓低嗓子衝他嚷道。

“給我。”曉亮似乎沒聽到師父的話,伸手就去搶他肩上的包,被師父閃身躲開了。見狀,他心焦地嚷道,“瞧你這樣子,推推巴巴的不怕人笑話?爸,算我求你了,咱們上車吧。”

師父愣住了。他收住腳步,眼睛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年輕人。爸爸?他剛才是這樣叫自己的嗎?莫非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兒子已經多久沒有叫他爸爸了?五年?八年?他已經記不清楚。即便兒子第一次帶靜月回家那天,當著靜月的麵他都沒能喊他一聲爸爸。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的眼窩裏有一種溫熱的東西正在湧動,這東西如同漲潮的海水般衝擊著他的眼眶,令他不堪忍受了。他看了一眼兒子,見他神情恍惚頭發亂得像隻雞窩,心頓時軟了下來。這還是自己兒子嗎?幾天沒見怎麼落寞成了這副德行?剛要開口說話,轉念他又想起了靜月,想起了她那黯淡憂鬱的神情,想起她一個人在站台上孤獨的身影。他的心立刻又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