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封好,派人立刻送到京城,他隨即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大廳中走來走去。過了好長一陣,他忽然在柱子旁邊站住,刷一聲把寶刀拔出一半,使幕僚們都覺得他會拔刀砍柱,以泄胸中不平之氣。然而他停一停,哢的一聲把寶刀插進鞘中,向門外大聲吩咐:“備馬!”
盧象升大踏步向外走去。幕僚們互相望望,跟在他的後邊走出轅門。他接過來韁繩和鞭子,飛身跨上五明驥,直奔出昌平城外。老管家顧顯和一群親兵也都跳上駿馬,風馳電掣般地追隨在他的後邊。幹燥的大路上揚起來一溜煙塵。
他在東門外的校場裏馳馬舞刀,直到心中的悲憤和鬱悒情緒稍微舒散了一些以後,才信馬由韁,緩緩地走回行轅。
清兵終於忍不住了。
皇太極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南下,從十月下旬越過北京,由良鄉趨涿州,分三路深入:一路由淶水出易州,一路由新城出雄縣,一路由定興出安肅,有圍攻保定態勢。到了十一月初,清兵越保定南下,破了高陽,從前在山海關外防禦清兵有功的大學士孫承宗已經七十六歲,告老在家,住在高陽城內,率家人同清兵巷戰,全家犧牲。初十以後,崇禎得到了這個消息,很為震動。“韃子這樣深入畿輔,如入無人之境,怎麼好啊!”他在乾清宮走來走去,不時頓腳歎息,“唉,盧象升,一點用處也沒有,太負朕意!”他在心裏說,把一肚子怨氣都推到盧象升身上,提起朱筆下了一道諭旨,切責盧象升畏敵避戰,勞師無功,並收回了尚方寶劍。他很想找一個人代替盧象升總督天下援兵,但苦於想不出一個適當的人。在他的心中,洪承疇是個人選,但洪承疇還在來北京的路上,緩不濟急。
今天早晨,像往常一樣,天不明他就起床,在一群宮女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後走出養德齋到乾清宮前邊的院子裏焚香拜天。行過四拜叩頭禮以後,默默地祝禱一陣,回到乾清官書房。為著心情煩悶,他傳免了皇後、太子、妃嬪和公主等的照例請安。
換了一身暗龍黃緞便袍,他在禦案前坐下去批閱文書。這張禦案,他已經在上邊批閱了十一個年頭的關於軍國大事的各種文書,親筆下過無數詔諭,但每次對著這張禦案他就發愁。案上每天堆的各種奏疏和各地塘報像小山一樣,幾乎沒有一封文書會使他高興。這些文書,有的是報告災荒的嚴重情形,充滿了“赤地千裏”、“人煙斷絕”和“易子而食”等觸目驚心的字句,有的是報告“流賊”和“土寇”的騷亂,兵燙的慘象,有的是報告清兵深入畿輔後,繼續前進,又破了什麼州縣,焚掠得如何慘重,擄去了多少丁壯和耕牛,以及某些地方官望風逃遁,某些地方官城破殉難。諸如此類的文書使他每天必須看,而又實在不願看,不敢看。有時,他恨不得一腳把禦案踢翻。
如今,他的心思特別沉重,剛準備批閱奏章,太監王承恩又送來了兩份緊急塘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