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中的尚善水端著碗,低著頭,正一勺一勺的給自己喂著藥。藥很苦,可她什麼感覺也沒有。活了幾百年,除了情之一字,什麼感覺都已經麻木了。她的身體也不是靠這些俗藥便能夠治好的,想到此,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苦笑。這絲淡淡的苦笑,恰好落在一個人的眼中。尚善水輕輕蹙了一下眉,因為感覺到有一個人正站在自己的麵前,卻不知是何時到來。這種無聲無息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不自在。她停下喂藥的手,抬起頭看向來人,卻在抬頭的那一瞬間怔住了,端在手中的藥碗差一點滑落。來人輕輕笑了,拿過尚善水手中的藥碗,坐在她床邊的凳子上,舀了一勺藥,輕輕吹了才送到尚善水的嘴邊。尚善水仍是愣愣的,隻是機械的張開嘴,任憑來人將一勺一勺的藥喂入她的口中,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來人的臉。來人噗哧一笑:“怎麼?這麼快就不認得我了?以前不還說找了我好久,絕不會認錯的嗎?”戲謔的語調,清亮的眼神,不是玉文還能是誰呢?隻是他已經脫去了那件襤褸的衣衫,穿上了一件嶄新的藏藍色衣衫,洗淨了容顏,頭發也一絲不苟的全部梳理整齊。愈發顯得他的容貌是那樣的俊秀,眼神是那麼的清亮,就連笑容也似乎和往日不同,是那麼的溫柔。尚善水怔怔的看著,這個樣子的玉文,像極了記憶裏的那個他。不,他們本就是一樣的,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尚善水的手慢慢的伸向玉文的臉,她看著玉文的笑容,眼前漸漸朦朧。千萬不要再用這樣的笑容看著我,這樣熟悉的笑容,會讓我以為他還活著,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一樣。可卻也深深的知道,一切皆是虛妄。就在尚善水快觸及玉文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人驚訝的叫了一聲音,尚善水急忙將手收了回去,就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低下了頭。玉文看向聲音的來處,隻見杜瓊琚滿臉驚訝的站在門口,眼睛也如同尚善水一般愣愣的看著自己。玉文歎口氣,問道:“你又怎麼了?”心中卻忍不住苦笑,他不就是換了一身衣衫,何至於讓每個人都如此大驚小怪?杜瓊琚站在門口低聲喃喃,幾乎聽不到她究竟在說些什麼,但玉文的心卻是猛地一跳。若非她說的那句話是玉文心靈最敏感的痛處,他也一定聽不見。杜瓊琚說的是,溫玉……
玉文從外麵將門輕輕關好,然後他整個人虛弱無力般的倚在牆上,微微抬著頭,不住的輕聲喘氣。屋裏的那兩個女子,今日都太是奇怪了,再繼續與她們獨處下去,隻怕自己會窒息。隻是……想到杜瓊琚,他歎了口氣,該不會被她認出來了吧?應該不會的,畢竟他現在的舉止性格與從前是完全不同的。“你杵在這裏作甚?”突然而來的聲音讓玉文的心差點從嗓子裏跳出來。不知何時,白玉英已站在他的身邊,一臉淡漠的看著他。玉文一把跳起來,捂住白玉英的嘴:“噓!輕聲點!”說罷,心虛的看了看旁邊的房門。見沒有什麼動靜,籲了口氣,才放開白玉英。白玉英不再說話,隻是挑了下眉,那明顯帶有嘲諷的意味。玉文聳聳肩,攤開手,表示無奈,然後拉著白玉英的手臂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白玉英隨意的靠著桌子坐了下來,旁邊的桌子上擺著茶壺茶碗,他隨手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啜飲。玉文靠著白玉英的旁邊坐下,說道:“呐,白兄……”“白兄?”白玉英抬頭,皺眉看著一臉嬉笑的少年。玉文點點頭:“對啊!你不姓白麼?”然後一臉無辜的表情。白玉英閉眼歎氣:“算了……”玉文便繼續道:“我今日去看了她們……”說罷,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覺得她們今日這裏都不太正常。”白玉英放下茶杯,隻看著玉文,那眼神是在說,究竟不正常的是誰?玉文道:“你看,我說了你還不信。”白玉英拿起茶杯,搖頭:“我又沒叫你說。”玉文撇撇嘴,不說話了。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氣氛短暫的沉默。待白玉英喝完杯中的茶,放下茶杯,才說道:“你們有何打算?”“何意?”玉文側頭看他。白玉英道:“潁州城裏處處危難,你們該不會想要一直呆下去吧?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你要知道,雖然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為今之計,隻有遠離此地,越遠越好。需逃到一個他們的手觸及不到的地方。”玉文的表情漸漸的嚴肅,難得的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說的這些我早已想過。放心吧,我心中有數。”
尚善水喝完手中的最後一口湯羹,雙手把碗遞給了坐在她身邊的杜瓊琚,見杜瓊琚接過碗,對她點點頭表示謝意。杜瓊琚心不在焉的接過碗,全然沒有看見尚善水對她點頭。她低著頭,仍是心不在焉的用兩隻手把碗捧在手心中。最後她咽了口口水,像是下定決心般的抬起頭直視著尚善水,問道:“仙女姐姐,你……你喜歡玉文嗎?”尚善水聽聞此言臉驀地紅了,低下了頭,緊緊地抿著嘴。仙女姐姐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啊?杜瓊琚心中這般想著,自己的手卻毫無意識的緊緊的攥著碗。她見尚善水的嘴嚅喏了兩下,似乎要說什麼,不知怎的,她卻猛然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大咧咧的笑道:“你看我都在說些什麼啊?真真是胡言亂語!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仙女姐姐好生歇息,我……我先出去了。”說罷,站起身低著頭往門口走,手中還握著那隻碗。待她打開門,往門外走的時候,卻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抱歉!”她微感歉意的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清亮的眼睛,她的臉如同剛剛的尚善水一般,驀地就紅了。看著此般模樣的杜瓊琚,玉文感覺煞是可愛,便挑眉笑道:“你今天真是怪怪的,到底怎麼了?”說罷,不自禁的在杜瓊琚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他閃過還呆愣在門口的杜瓊琚,繞進了屋中。杜瓊琚還站在那裏,一隻手拿著碗,一隻手撫著自己的額頭,神情癡癡呆呆。隨後跟過來的白玉英,淡淡的看著杜瓊琚,伸手搖了搖她的肩膀,才使已經失神的杜瓊琚回來。他瞟了一眼杜瓊琚手裏的碗,淡淡說道:“你是要拿到幾時?”杜瓊琚茫然的抬起拿著碗的那隻手,突然叫了一聲:“啊!抱歉!我、我現在就把它拿出去!”便急急忙忙的向外走,還未走得幾步,就被白玉英叫住了。“且慢。”白玉英不急不緩的開口,“你且先回來,有事需要商量。”他的語氣永遠是那樣淡淡的波瀾不起。“哦,好。”杜瓊琚拿著那隻碗又走了回來,看了看那隻碗,有些哭笑不得。白玉英最後進來,順手帶上了門,四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客房。本來就不寬敞的地方,立時更顯得狹小。“是要說什麼?”還臥在床上的尚善水敏銳的感覺到氣氛的凝重。“你身體如何?”玉文沒有回答,隻是如此問道。尚善水點點頭:“已經大好了。”玉文道:“那便好。你……你還想跟著我嗎?”他看著尚善水的眼睛,後者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堅定,他便輕輕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算了,這個問題太傻了!我想,此地危險,不宜久留,當盡早離開為妙。如果你身體大好了,便準備一下吧,我們今日便動身。”尚善水還未答話,隻聽杜瓊琚有些驚訝的說道:“今日便動身?為何這般著急?莫說萬事尚未準備周全,單說仙女姐姐的身體雖說已經大好,畢竟也是強撐著。再者說,逃往哪裏,去往何地,也尚需計較一番。如此匆匆,未免也太過草率了吧?”玉文道:“這些許問題,我早已想好。我們並沒有特別需要準備的東西,隻需幾樣,食物和水。衣物隻需每人備上一套換洗的便可,總之,便是越輕便越好。這幾樣東西,我已拜托白兄幫我們出去置辦,因為我們現在已經不能在潁州城的大街上露麵了。”他看了一眼尚善水,又看了一眼杜瓊琚:“我們在這裏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盡早離開為上策。所以,隻能麻煩杜姑娘多多照料你的仙女姐姐,途中若無危險,或可稍作停留,調整一下。”。杜瓊琚點點頭:“好,仙女姐姐交給我便是。讓仙女姐姐受傷,害的你們身處如此險境,原本便是我的責任。若我當初聽你之言,不去司徒家,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情來。所以,隻要能夠補償,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玉文一愣,隨後搖頭笑道:“傻瓜!若你這麼說,便是見外了。我們不是朋友嗎?你曾經說過的,我們是朋友,一生一世的朋友!”隻聽另一個聲音輕輕接著說道:“絕不疑心!絕不相負!絕不背叛!”杜瓊琚連忙看向聲音的方向,尚善水半靠在床上,帶著微微的溫暖的笑容看著她。杜瓊琚的眼眶立刻紅了,有些許哽咽的說道:“仙女姐姐……”玉文一把按住杜瓊琚的腦袋,一頓胡亂揉弄,將杜瓊琚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甚至擋住了眼睛,令她無法看清玉文的臉,隻聽玉文的聲音從她的耳邊傳來:“我們,要守護朋友一世平安!不是嗎?瓊琚。”杜瓊琚垂下頭,她感覺很幸運,多虧玉文弄亂了她的頭發,多虧她散亂的頭發遮擋住了她的眼睛,才能夠讓別人看不見她如此狼狽的臉,不然,那該有多麼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