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婆羅教最難度過的一個冬天。
教派內的氣氛甚至比漫天落下的雪花更加寒冷。
教主白秦,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出來過了。婆羅教上上下下都很恐慌,不知道教主得的究竟是什麼病症,竟然一整個月都閉門不出。
負責給教主送飯的弟子每天到了時辰,便端著飯菜送進去,替他放在床邊櫃子上,教主卻隻蒙著被子躺著,沒有一絲動作,輕輕咳嗽一聲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他便再端著上一頓的碗筷再退出去。
但是教主很明顯一頓吃得比一頓少,之前送進去的飯菜還能夠吃完,到後來總是有剩下,甚至看起來根本沒動過。
送飯的弟子根本不敢和別人提起,隻能自己一個人唉聲歎氣,生怕哪一天就因為自己知道的太多,被右護法他們給滅了口。
而在這期間,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不能進屋子,隻有教主一個人躺在裏麵。偶爾右護法大人會進去看看狀況,再去折騰一些奇特的藥材。
而最近,右護法幾乎是天天都會過來送藥。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得太久了,舉教上下人心惶惶,甚至已經開始傳言教主怕是熬不過這場大病,很快就要傳位給聖女殿下或者是右護法大人了。
這場病的時間太久也太嚴重,連白汐都開始感到不對勁了。
“錯臣哥哥。”白汐終於忍不住在白秦的屋外攔住了正要進去的柳錯臣,柳錯臣的手上還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湯,看起來粘稠而奇怪。
“怎麼了?”柳錯臣細長的眼睛瞟了白汐一眼,卻沒有任何的神情變化,好像隻是再尋常不過地問上那麼一句,但是端著藥碗的手卻似乎在微微顫抖。
白汐看著他手裏端著的藥碗,問道:“師父這是怎麼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出來走動了,到底是得的什麼病,要這樣躲著不見人?”
柳錯臣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自己手裏的藥碗。粘稠的湯汁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正是新煎出來的藥汁。
白汐有些著急地繼續問道:“難道這些事情連我也不能知道嗎?之前的時候師父幾個月就會突然妖化,我也都見過,怎麼這次就不行?”
柳錯臣說道:“這次不一樣。”
白汐更加急切起來,幾乎是要直接攔在他的麵前,伸手奪過了他的藥碗:“我好歹也跟了師父這麼多年了,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不想追究了,你們還想瞞著我什麼?”
柳錯臣正要說話,房間裏卻幽幽地傳出了一聲蒼老的歎息。
“讓她進來吧。”
這個聲音很明顯不是之前白秦軟軟糯糯的小孩子嗓音,嘶啞得有點陌生。白汐一愣,抬起頭來有些驚慌地看著柳錯臣。
柳錯臣別過眼去沒有看她。
白汐深呼吸了幾口氣,端著碗,推開門走了進去。柳錯臣跟在她的身後,始終安安靜靜的,不言不語。
白秦背對著他們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洗得發黃的裏衣,蓋著一床藍麵的被褥,似乎還在微微的咳嗽。
咳嗽聲很輕,輕得有些驚人,倒像是沒有力氣一樣。
白汐感到心裏越來越驚慌,甚至連端著藥碗的手都開始抑製不住的顫抖。她慢慢地幾乎是移動著走向了床邊——
“師父……”
她顫抖著開口,聲音聽起來幾乎是哭腔了。
白秦動了動身,似乎是想要翻過身來,但是支起來的身體又忽然重重地摔了下去。摔下去之後,白秦卻隻是悶哼了一聲,便又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
白汐趕緊把藥碗放在了一邊的櫃子上,伸手去扶白秦——
他終於直起身來,翻身麵向了白汐。柳錯臣過去給他在背後墊了一個墊子,又默默地退回到白汐背後去。
白汐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眼前這個人已經根本不是之前的小孩子模樣了,雖然身材還是孩童的身材,但是麵孔卻是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像是六七十歲垂暮的老人一般。
別說是臉上憑空添了這許多的皺紋,便是連原本清明的眼珠,看上去也渾濁如同一潭死水一般了。
白秦溝壑縱橫的臉上卻是非常平靜的表情。
這才是他本來該有的模樣。這些年來他的身體一直在逆向生長,甚至都讓他忘記了自己的歲數了。
沒想到最後還是會變成這幅樣子。
“汐兒。”
他的聲音也變得很難辨認,沙啞普通的和任何一個老人一樣,聽不出原先的音色來。
“你看見我的樣子了嗎?”
白汐捂住嘴,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隻能拚命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