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軍默默地看著張亭離去,隻是咬緊了嘴唇,他不知道張老師匆匆走了究竟為了什麼,雖然他知道張老師是學校裏最關心學生、最愛幫助學生的老師,可自己畢竟不是他班裏的學生,那天自己在校外被交通技校那夥混混圍毆,張老師能仗義出手幫自己趕跑那夥混混就已經很不錯了,還能指望人家些什麼呢?之前,也有同學來家裏幫他做做家務,給他補課,但那些同學的家長堅決不許他們到他家來,怕他們被爺爺傳染上病。張老師也是人,他當然也怕傳染,這些他都能理解,還是爺爺說得好,靠誰不如靠自己!想到這裏,張小軍長歎一口氣,再次挑起那對死沉的糞桶,慢慢挪進了屋後的菜園。家裏沒有其他收入,他隻能自食其力,在屋後開墾了這塊菜園,菜園裏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這些蔬菜除了供他和爺爺食用之外還有一些剩餘,正好拿到市場上賣點錢補貼家用。走進菜園,他用糞瓢舀著糞水仔細地澆灌著簇青的蔬菜。澆完菜地,看看天色近午,張小軍跑到東屋門前,小聲地衝屋裏道:“爺爺,你餓了嗎?我給你煮飯了啊。”房間裏響起了一陣急劇地咳嗽,好一會才有一聲蒼老的聲音傳出來:“小軍,到中午了?今天天氣好不好,出太陽了嗎?”張小軍說:“今天天氣不好,還刮著風,你就別出來了,我這就煮飯去。”說完,張小軍走進灶屋,從米缸裏舀出大米到外麵淘洗幹淨,又從堂屋裏擇了點蔬菜洗幹淨,便到灶下生起了火,不一會飯就熟了,他把飯盛出來用個大海碗裝著,把鐵鍋清洗幹淨,等燒紅了,立即用塊卷成一個餅狀的豬肉皮在鐵鍋裏飛快地圈動擦拭著,豬肉皮發出了滋滋的聲音,在高溫下油脂溢出粘到了鍋底。張小軍聞著香氣撲鼻的油味,不禁歡呼了一聲,趕緊把蔬菜倒在鍋子裏翻炒著,等青菜出了鍋,又忙把豬肉皮放到一個小罐裏,蓋好了蓋子,以免被老鼠偷走,如果被老鼠偷走了,下次做菜就連油都沒有了。接下來,他乘著灶裏的餘火,燒了一點開水,把自己的碗筷和爺爺用的碗筷好生消了消毒,他可不想傳染上爺爺那要命的咳嗽病。做完這一切,他把米飯和青菜盛到爺爺的碗裏,端到了東屋門外,說:“爺爺,吃飯了,我把碗擱在門口了,快起來吃啊,免得涼了。”等爺爺答應後,他才回到灶屋,大口地吃起自己的那份午餐,吃完飯,他還得去東湖釣魚,運氣好的話,就可以釣到幾條魚打打牙祭了。他剛端起碗,就聽到門外再次有聲音傳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可他沒動,隻是把盯著灶屋門,充滿了期盼。果然,他再次聽到張亭在外麵叫他的名字。隨之,張亭尋進灶屋。看見張小軍已經在吃飯了,張亭歉意地說:“小軍,我還是來慢了,你看,我稱了兩斤好肉,還幫你們買了油和雞蛋,就是要給你們爺孫倆做頓好吃的。”說著把手舉了舉。張小軍看見草繩上栓著的新鮮豬肉和塑料手提袋裏的雞蛋和花生油,一股唾液立即湧了出來,說:“張老師,你是去買肉給我和爺爺吃呀?”張亭笑著說:“當然了,別傻站著看,幫老師找出砧板和菜刀來,我親自掌勺!”到底是孩子,張小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和興奮,歡呼著跑到東屋門口,衝著屋內大聲喊道:“爺爺,爺爺,你別著急吃飯,張老師稱了新鮮肉,我們有肉吃了。我這就到灶屋幫忙去了,你就等著吃肉吧!”喊完又三步並作兩步跑回灶屋,歡天喜地地給張亭打起下手來。在張亭和張小軍的共同努力下,時間不大,一鍋散發著香氣的紅燒肉就做好了,那油香肉香,使張小軍不知道暗暗吞了多少口唾液!兩人把菜勻出一碗,送到東屋門口,張小軍再次衝屋裏喊道:“爺爺,你聞到肉香了吧,是張老師炒的紅燒肉,就放在門口了,你快出來吃啊!”說完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可眼裏分明包含著巨大的喜悅之情。張亭知道這孩子苦得久了,也不知道多久沒吃上肉,是高興地哭,就拉著張小軍去了灶屋,兩人一起吃起飯來。吃完飯,兩人還在收拾,就聽外麵有個蒼老地聲音傳進屋中:“張老師,真是麻煩你了,謝謝你啊。”張小軍急了:“爺爺,外麵風大,你快回屋裏呀,別把病加重了。”張亭忙走到堂屋,隻見一個瘦骨嶙峋的白發老人坐在院子裏,走出去就笑著說:“張大叔,你身子不好就進屋說話吧?”老人慌忙指著東北向說:“張老師,你去那邊,那是上風頭,就不怕被傳染了。”說著又極為誠懇地站起來,顫微微地衝張亭打了個拱,說:“張老師,你真的是好人啊,我得了這麼烈性的病你還到我屋裏來吃飯!”張小軍很著急,說:“爺爺,你就進屋裏去,隔著門也能說話的呀,醫生說的你不能吹風!”張亭也說:“張大叔,小軍說的對,你老就進屋吧,身體要緊。”老人固執地說:“張老師,你就讓我在外麵跟你說話吧,你這樣照顧小軍,我真的非常感激,來了貴客,我又怎麼能隔著門陪你說話呢?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我真的做不出,小軍,給你張老師搬椅子來坐!”張小軍隻得進屋搬了把椅子出來請張亭坐。張亭坐下來,微笑著說:“張大叔,聽小軍說你老得的是肺結核?”老人點點頭說:“是的,是得了肺結核。快三年了,搭幫政府醫院不要錢給我治療,才苟延殘喘到現在。”張亭說:“那你老怎麼不住院治療呢?那樣會盡快好起來的。”老人說:“不是我不想住院,原來也住了兩月院的,可我實在不放心小軍一個人,再說吃藥不要錢,醫生說在家吃藥一樣有效,就沒住院了。小軍在學校還聽話吧?我得了這個鬼病,咳得我走路的氣力也沒了,唉!”張亭看了張小軍一眼,說:“張小軍在學校很聽話,學習也很認真,你老放心,我也會加緊督促,保證不讓你老操心。”老人淚眼模糊地說:“感謝學校,感謝張老師啊。學校看我們家可憐,免了學費,還不時送筆、送本子給小軍,居委會還有救濟,這真是搭幫社會主義好、共產黨好,要是在舊社會,隻怕我這老不死的早就骨頭打鼓了,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咯,我家小軍是個可憐娃,才出生沒幾天就死了娘,前幾年,他爹也出車禍走了,從那之後就成了無父無母的人。小軍奶奶也是死得早,我就一個崽,也沒得親戚,隻有跟小軍相依為命了。我其實早就想死了的,一咳起來我就想死,可我舍不得我這苦命的孫哪!張老師,你說說,小軍今年才十七歲,我死了他怎麼辦嘍?”說到傷心處,老淚縱橫,淒涼無比,張小軍也嗚嗚地哭起來。張亭勸慰道:“張大叔,你不是說了嗎,現在是新社會,那您還擔心什麼呢?小軍的身世這麼可憐,我身為他的老師,照顧他幫助他是理所應該的,何況現在醫療條件這麼好,您老肯定會治好病痛的。”老人撩起衣角擦著眼睛,說:“張老師,我自己曉得自己的命還有好長,我在工廠當了一輩子的夥頭師傅,幾十年煙熏油嗆,肺裏早就有了毛病,何況又得了個肺結核,診肯定是診不好了的,就是小軍太小了,我死都會不瞑目了。”張亭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慷慨地說:“張大叔,我是小軍的老師,我也姓張,本來就是一家人,我很喜歡小軍這個勤快懂事的孩子,我跟您做保證,如果您真的走了,我會照顧小軍長大成人的!”老人怔怔地看著張亭,說:“張老師,我人老耳背,我沒聽錯吧?我死後,你會照顧小軍成人?”張亭微笑著說:“大叔,我爹跟您年紀差不多,您也是我的老輩,我怎麼會騙您呢?您老隻管安心養病,說不定還能抱上曾孫子哩!”老人撲通跪在了地上,使勁地磕頭說:“小軍,快跟恩人磕頭嘍,我張守義給恩人磕頭了,感謝恩人照顧好我張家的獨苗,我生前無已為報,隻唯願死後保佑恩人升官發財、封妻蔭子、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張小軍也很懂事地跪著給張亭磕頭。張亭大驚,慌忙搶上幾步把老人從地上拉起來,又轉身把額頭已經磕腫了的張小軍抱起,激動地說:“大叔,您這麼做什麼呢?莫說我是個教師,隻要是個有良心的人,都會照顧小軍的,您行這麼大的禮,我怕是受不起哩!”老人喃喃地說:“這下小軍有靠了,小軍有靠了,那我也會死得閉眼了,隻是連累了張老師,我於心不安啦!我不投胎做人,我要保佑恩人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