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幸運的70屆 (1)(2 / 2)

等回到宿舍,我還慚愧得抬不起頭。當大家開始搶西瓜吃,我不搶,沒資格。我心想,如果西瓜不夠,我一定讓別人先吃。可擔心是多餘的,西瓜多得吃不了。有人又想起我的錯誤,說必須懲罰,但不是少吃而是多吃,必須使勁吃那些不太甜的。但最後不光是我,每個人都吃到了絕對極限,再多一口也進不去了。腰帶早就全解開了,幹脆褲子都脫了,隻穿褲衩。每個人都挺著肚子,一點不敢彎,稍一彎嗓子眼就冒西瓜湯。大家剛慢慢地仰麵朝天躺下,又不得不掙紮著起來,去撒尿。廁所燈壞了,就出門到院子裏尿,後來幹脆站在樓門口衝台階上尿。八九個人,八九條水柱,嘩嘩嘩的特別響。然後大約每二十分鍾來一次,都是一起去。覺是睡不成了,雖然挺困。直到天開始亮了,起床的頻率才慢了下來,終於睡踏實了。第二天令人奇怪的是,台階上並沒有尿跡,也沒有臊味,幹幹淨淨,就好像自來水衝洗過的一樣。我們照樣坐在上麵唱歌吹口琴。

沒過幾天,我爸爸突然跑回北京,是四機部借調回來的,參加國防工辦的什麼規劃會議,住在京西賓館。他跑來看我,還帶我去吃烤鴨,但我不愛吃,嫌太肥。又過了幾天,他突然讓我搬家,說跟四機部要了一套房子,還在我家原來住的百萬莊寅區,隻是換了個樓門。我覺得意外,說:你是出差的,還得回幹校,我一個人住一個單元太浪費了吧,再說我現在住得也挺好的。爸爸卻低吼了一句:“好?你再住下去就要變成小流氓了!”爸爸後來告訴媽媽,他來看我住的地方和同住的“哥們兒”就覺得我掉進了流氓窩,然後費了好大勁從四機部要到了房子。他像所有家長一樣低估自己的孩子,總覺得他們變壞都是讓別的孩子帶的。

我們111中學70屆的,原來十個班近五百人,現在隻剩了一百多個,讓人挑剩下的。裏麵有“壞孩子”,一直調皮搗蛋,老師從心裏煩,所以人家工廠一來挑人就使勁說壞話。還有“好孩子”,挺得老師歡心,可惜出身不好,老師說再多好話人家也不要。更多的是“蔫孩子”,從不怎麼惹人注意,出身有好有壞,運氣不濟沒擠上頭班車。還有幾個跟我一樣的,剛從幹校跑回來,誤了車的。另外還有身體實在不好的,怎麼也擠不上車。我們這一百多人縮編成兩個班,後來就幹脆合成一個班,反正到這會兒已經畢了業待分配,想上課也沒了,用不著進教室坐著了。

可學校也不放我們的假,天天得去,挖防空洞,運磚運土,清理校園,成了不要錢的勞動力。我們都裝著挺高興地使勁幹,都怕哪天又要分配了,老師說壞話。連“壞孩子”們也都收斂了不少,都為前幾年沒遠見光顧一時痛快耽誤了前程而懊悔不及。所以我們一百多人都顯得特別聽話,老師也用著順手。學校的活都幹好了就讓我們在院子裏練隊列,誰都沒什麼意見。一九七○年十一天安門廣場的組字又把我們全用上了。於是從九月初到十月一,我們又忙了一個月。那會兒已有跡象,高中大學還要恢複,所以對71屆、72屆、73屆的來說,去組字就不再是什麼光榮任務,而是浪費時間。我們70屆的反正已經過了時,不怕浪費。

忙過了十一,分配工作還是毫無消息。學校發愁給我們找不著活幹,就到處聯係,終於發現西山那邊的東北旺苗圃需要勞動力,於是把我們打發過去幹活。十月金秋,離頤和園差一站下車,再往北走上好幾裏地。路旁兩排鑽天揚,黃黃的樹葉飄飄地往下落,廣闊的農田看不到邊。稻子收完了,白菜正在收,幾個農民又在用竹竿稻草搭風障,修暖畦,準備種冬菜了。太陽那麼好,天那麼藍,風那麼爽,我們心情都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