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幸運的70屆 (2)(2 / 2)

十一月底,停了好幾個月的分配又開始了。於是我們找來土塊,北京話土坷垃,一二三照猴子就砍。土塊砸在石頭上冒起土煙,猴子們全精神了。第二輪炮火再過去它們就全明白了,三蹦兩蹦轉到山那邊去了。這難得住誰呀?我們撒開了包圍圈,分勻了站著,看你們往哪兒跑?一通速射。猴子們真機靈,吱哇亂躥了一會兒就全隱蔽好了,或在山洞裏,或在山石後邊,隻露半拉腦袋逗我們。一個都打不著了,於是去打老虎。我們在獅虎山外邊轉了一圈,可是一隻老虎都不在外邊。居高臨下使石頭砸的招用不上了,隻能進屋隔著鐵欄杆打。獅子老虎就是比猴子重要,門口坐著個人看著。我們隻能悄悄地摸出彈弓給老虎來一下子,老虎身上挨打的那塊肉一哆嗦,虎眼有了神,東張西望找了找,然後就懷疑我們仨。等第二下再崩過去,老虎騰一下站起來了。嘿,打老虎就是比打猴子強。可回頭一看那邊的工作人員也站起來了,緊盯著我們。沒法往下玩了,我們藏好彈弓,若無其事地往外走。

後來我們終於發現了最好的目標:沒人管的野牛。有非洲野牛和美洲野牛,都在挺偏僻的地方,四周一個人沒有。我們趕緊找石頭,可是找不著,動物園為防備我們這樣的,把地掃得特幹淨。但這難不住我們,不遠的小河裏有凍裂的冰,我們抱了好幾大塊,兩個人架起第三個人雙手舉起冰塊照野牛腦袋就砸。效果太好了,野牛立即大怒,叫聲不高卻非常震撼,眼睛瞪得圓圓的,而且一會兒就變紅了,一次又一次地衝過來,犄角把鐵門撞得咣咣亂響。我們想象著這是在非洲大草原上,毫無遮攔,憤怒的野牛衝過來了,多麼驚險!龍建幹脆假設野牛把門撞開了,我們該往哪兒跑。正在討論的時候,野牛的火氣消了下去,於是再砸它一冰塊加加勁。

到其他公園就砸房子,在八大處,香山都幹過。那會兒整個公園裏就沒幾個人,山上東一處西一處的房子破破爛爛沒人管了。比如香山的玉華山莊不小吧,可那年月愣沒人看著。那天除了我們仨,別的一個人沒有,房子被幾年前的紅衛兵砸過了,玻璃沒一塊整的了,門大開著,屋裏空的,一地石頭碎磚,還有屎尿。於是我們找那窗戶框子、門板還算好點的,帶點玻璃最好,因為玻璃發出聲音最好聽。然後收集彈藥,等每人跟前有了一堆石頭,就一二三開始“萬炮齊轟”。乒乒乓乓,稀裏嘩啦,心裏真痛快。

每次去香山,一定要爬上鬼見愁(頂峰),那會山頂上光光的,什麼都沒有。我們先找背風的地方把帶的飯吃了,一般是饅頭夾鹹菜,好點就夾豆製品,最好的夾香腸。吃完就躺下,擼起褲腿挽起袖子曬太陽。聽說太陽有營養,曬十五分鍾等於吃一個雞蛋,於是一邊午睡一邊捎帶著補充幾個雞蛋。那天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人聲,翻身往山下一看,有一男一女,又跑又喊又樂。太好了,趕緊找石頭扔下去。那男女站住了,使勁揮手,拚命喊:“下邊有人!別扔石頭!”我們一聽士氣高漲,石頭扔得更快,一邊也喊:“打的就是你!”從這兒開始,我們又有了新玩法:專砸一男一女談戀愛的。那會兒談戀愛是不光彩的,尤其到公園裏手拉手肩並肩,不光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協調,還有耍流氓的嫌疑,衝他們扔幾塊石頭簡直是理直氣壯。不過當麵扔有一定風險,那男的一般都比我們個高塊足,大著好幾歲呢,又有個女的在旁邊鼓勁,需要提防那男的跟我們玩命。所以隻宜偷襲不宜強攻,發現了目標,從後麵悄悄摸上去,到了攻擊距離一二三土坷垃出手,轉身就跑。

動物打過了,房子砸過了,“流氓”也教訓了,插隊以前還幹點什麼?我說應該弄隻雞吃吃,龍建立刻埋怨我,說這麼好的主意怎麼不早說呢,於是立刻出發去找寶全。走到半路龍建提出個問題:多個人扔石頭多份力量,可要多個人吃雞呢?我立刻明白了,還是兩個人幹。那會兒北京城裏養雞的太多了,住平房的養,住樓房的也養。百萬莊那一片樓,到處能見著雞散步。可沒想到雞也挺有心眼,沒事的時候,你就從它身邊走過它也不動,可剛一打它的主意,它怎麼就知道了呢?不容走近撒腿就逃。一個多小時過去,我倆服了,見著腿長身子苗條的雞,理都不理了,反正累死也抓不著。就在我們準備找寶全入夥時,意外地抓到一隻短腿、肥胖、跑不動的黑母雞。

我倆美滋滋地來了個一雞三吃。黃乎乎的肥油烙雞油餅,煮熟的雞撕巴撕巴來了個蒜泥白肉,一鍋雞骨頭雞湯下了麵條。一隻雞吃了兩頓。龍建很佩服他自己的遠見,說兩個人多好,可以一雞三吃,要是三個人,一雞一吃都不一定夠。就在我們決定一隻隻吃下去的時候,突然我、龍建、寶全都接到了通知,我們被分配了,這是臨時增加的最後一撥,西城區工業局。這還真是最後一撥了,我們後邊還剩下的二十多人真去插隊了,北京郊區昌平縣。

中學時代結束了,那年我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