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場合,男人們栽倒在桌角之下,一件很普通不過的事情。“嗬嗬嗬,我說劉村長,你這酒量可需要加強啊!”李鄉長嘴角溢出一絲不屑,心裏也有些不悅。像劉虎威半斤不當酒的貪杯猛喝,是屢見不鮮的。其實,喝酒也是講究門道的,酒量不濟者,更應該尋個適合自己的章法才對。李鄉長醉眼瞟了一眼攤在地上爛醉如泥的劉村長,口舌不清的四下招呼:“來······來,大家搭把手,把劉村長······扶起來。”幹事小劉甚是機靈,聽見動靜,趕緊回臉一瞧,隻見副村長倒在地上臉色慘白,便猴子般反應神速小跑過來。劉虎威不言不語,死沉沉的的橫躺在地上,任由小劉怎樣的生拉硬拽,就是一動不動。眼瞅著副村長直挺挺的模樣,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湧上小劉的心頭。以前也見過村長喝酒,但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的狼狽。不對勁兒呀!小劉越想越害怕,他下意識的俯下身,伸出手探在鼻孔下方。“哎呀!沒氣了!李鄉長!”小劉驚慌失措的抬起頭,直著嗓門喊道,緊張之下,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腔調。“年輕人真會開玩笑!”小劉的失態,李鄉長全然沒有看在眼裏,到底是窩在山仡佬佬的人,沒上過大場麵。不就是喝多了嘛,哪至於這樣的大驚小怪!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跟大家夥喝酒。翠花聽到小劉的驚呼,再看看劉虎威死氣沉沉的臉色,也覺得有些異樣,她忙走上前去,仔細查看,不由得花容失色。“李鄉長,真的出事了!”領導聽到老板娘的驚叫,七分的醉意也被嚇去了一半。他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開始發號施令:“大家搭把手,趕緊把他抬回裏屋去!”大家夥一擁而上,摟胳膊揪腿的一頓忙乎,才把劉虎威扛到翠花的軟榻之上。小劉趕緊打了“120”,大家也沒閑著,這個掐掐人中,那個大聲喚喚,還有幫忙擦臉的,大家夥是七手八腳的一通忙亂。終於,在緊張的期待中,救護車拌著嚇人的節奏趕來了。幾個白大褂上前一檢查,便頹然的擺了擺手,搶救器械也被無聲的撤下。李鄉長這下才真的傻眼了。“沒救了。”一個竹竿一樣的女大夫,碩大的口罩幾乎遮擋住整張臉,大家看不到她的表情,隻是從口罩後麵飄出了冷冰冰的三個字。這個時候,劉虎威的媳婦二妞正坐在自家的院子裏,不慌不忙的織毛衣。紅紅的毛線球像一個不安生的頑童,在她圈起的臂彎裏歡快的跳躍著。女人雖然整個藤椅包圍著,但也能看出一副粗略有致的中等身材。皮膚白白淨淨的,尤其兩隻手像嫩藕似的,讓人看了不由得想摸上一把。嘴角微微上揚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就是這樣一幅和諧安詳的畫麵,很快被一場突如其來的不幸,撕裂的麵目全非了。“我的傻閨女,快去翠仙樓看看吧,虎虎喝壞了,醫生正搶救……”還未等王二嬸把話說完,二妞“騰”地一下站起身,瘋了一樣向院門外跑去。圓圓的毛線球跌落在地上,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失去方向的轉來轉去。王二嬸見狀,也跟在屁股後麵攆了上去。其實,這個女人早知道劉虎威已經沒了,本想說得淡化一點,但總也掩蓋不了內心的惶恐與不安。不大一會兒工夫,劉虎威的女人便來到了翠仙樓。人們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天下的女人遇到這般場景,大都會失態的伏在自家男人身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二妞,卻沒有那樣。她輕輕的扯開散在丈夫身上白色的布子,恍如隔世一般,仔細端詳著,老半天,竟沒有掉下一滴淚。四周出奇的安靜,人們在旁邊默默的站著,似有卻無的呼吸聲,在空氣中不安的跳躍。很長時間,二妞才緩緩的轉過頭來,恰巧與翠花略帶歉疚而同情的目光對視。精明的翠花馬上明白了她的意圖,轉身離去。隨即從廚房端出一盆熱水。二妞不哭不鬧,接過毛巾,開始慢慢擦洗起男人的臉龐。“虎子,你說話不算數!”二妞突然說話了,聲音略帶嗔怪的異樣溫柔:“你說你要帶我去省城玩的,我等了這麼久,你說話咋不作數呢?你咋能說話不算數啊?你就是個騙子!”陣陣的嘮叨聲,從起初的溫柔,墜入無助的痛苦,再滑向撕心裂肺的責罵,二妞越說越激動,終於失控的嚎啕嚎哭起來,如同蓄積的洪水開閘般的,一發不可收拾。現場又開始混亂起來。不知什麼時候,李鄉長已沒了蹤影。後來人們才知道,他是從翠仙樓後門悄悄溜走的,隻把秘書留在了現場。“妹子,人死不能複生啊!”翠花還有幹事在一旁極力的勸著。“你咋能說話不算數啊!”二妞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顫動著身子哭個不止,嘴裏始終不停的反複說著這句話。李鄉長秘書見狀,怕失態擴大,低聲對翠花說:“讓她來裏屋一下!”說罷,秘書一閃身,鑽進了翠花隔壁的一間屋子裏。翠花趕忙俯在二妞耳邊,嘀咕了幾句。女人這才抬起頭來,嘴裏斷斷續續的哼著,抹著鼻涕,跟著翠花搖搖晃晃走了進去。屋外的人嘰嘰喳喳的低聲耳語著,猜測著裏屋發生的事情。半個小時之後,二妞走了出來,臉上的淚痕已不複存在。幾個本家和村幹事小劉一起簇擁著把劉虎威的遺體抬上車,不聲不響向二妞家裏駛去。好事的村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滿腹狐疑。轉身問翠花:“老板娘,二妞究竟吃了啥定心丸,一聲不吭地回去了?”翠花轉身看了看,不想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