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村莊的記憶(1 / 3)

村莊坐西朝東,西邊是贛江開闊的河床,東邊是低低的山岡,而遠處卻是綿延的山巒,左右是狹長的平原,望不到盡頭。

距今約1000年,有爺孫倆從遠方的穀村尋訪而來,相中了這塊地勢平坦、土地肥沃、傍著贛江、麵對遠山的吉地,在此耕種繁衍,人丁興旺。近千年來,雖然屢遭贛江水患,但村莊元氣未損,已經蓬勃成一個偌大的村莊。明末清初,為避水患,村裏有三房分別遷至遙遠的四川、雲南和本域水口定居,四川和雲南兩房的後世子孫與祖地未曾有過聯係,譜係中斷。

贛東大堤穿村而過的時候,村莊裏尚沒有我。據說這是建村近千年來,村莊經受的最大一次變遷。雖然大堤隻是從村莊頂西起腳,但損毀已經不輕,堤下掩埋的建築,好幾棟都是明朝早期建造的老屋,不僅是村莊曆史的見證,還是村莊堂皇的標誌。老一輩人說,老房子很長,裏麵的屋柱很大,大過男人的胸圍,大到現在村莊裏再也見不著這麼大的屋柱了。孩提時,我還能看到堤外廢棄的天井和殘存的門檻。最可惜的是,村莊裏的祠堂沒有了,這個安放祖宗靈魂、保留村莊人脈傳承記錄的聖地,建築長度超過了100米,祠堂內到底分了那些功能區域,放著一些什麼樣的物件,我隻能聽老人們比畫著講個大概。在我的記憶裏,贛東大堤穿過祠堂後,仍然保留著祠堂掛麵以及大大的石頭柱座,每每經過這裏,心中總會莫名地生出些肅穆來。就這一點可憐的遺存,後來都被利用到生產隊的倉庫上去了。

贛東大堤壘起來之後,村莊多了一份安寧,卻少了一些韻味。因為大堤的阻隔,村莊顯得逼仄和局促,不再有從前的舒展和愜意,但村莊依然保持著美麗的姿態,兩橫五縱的房屋規整地排列在長500米、寬300米的土地上。村莊設有前場和後場,也有中場,隻不過較之前後場要小得多。村莊的左右和前麵分置三口水井,村裏人就近取水,都很方便。四個公共廁所分置於前後左右四個方位,十分合理。

村莊的房屋都是贛中那種磚木結構的房子,外麵四扇牆包裹著裏麵的五扇木排,豎的四排,橫的一排。橫的一排把房屋分成前後廳,前後左右各有一間房,共四間,也有六間的。所幸的是,我這一代人還能看到大概五六棟帶天井的明式建築,那個時候每棟老屋裏還住著幾大家子人。房屋皆無院,橫排房屋前後的間距隻有三米,最多也不會超過四米,所以有巷。巷子兩邊是磚墊起的青石板,這是村莊最熱鬧的地方,是村市。雖然不做買賣,卻是男人和孩子納涼講古顯擺聰明的地方,也是女人和姑娘大聲拉家常小聲議是非的地方。巷子很深,一日三餐的時候,從左右鄰舍灶台上飄過來的香氣,彌漫在巷子裏久久不能消散。

由於壘堤取土,村莊的前庭很自然地布置起了長長的水塘。三條出村的道路雨季雖然泥濘,卻把長長的水塘斷隔成了兩個中塘和左右兩口偏塘,四塘之間以涵管暗接。這種自然的分隔,有一種妙處。因為北塘連著外麵的水源,加上四塘關水不同,所以四塘總有流動。塘岸有些楊柳,輕柔的柳枝隨著水波搖起來,很入風景。這是村莊的眼睛,我稱之為“眼塘”。我小時候,還能看到村莊周圍有很多的樹,都是大大的樹,樟樹居多,幾個大人才能合抱過來,估計也有數百年的曆史。到後來林業資源普查給樹貼牌的時候,樹卻見不著了。

村莊外圍房屋的牆上寫著許多標語,除了“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這些,還有“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對於在“文革”中出生的我們這一代人,最眼熟的標語莫過於“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反擊右傾翻案風”“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割資本主義尾巴”,還有後來的“深入揭批‘四人幫’”,等等。這些充斥著火藥味的標語,對於村莊裏的人們隻是應景,對生活的似乎沒有什麼影響,村莊裏的人們照樣吃飯、耕種、扯淡,除了炒菜的油不見多,就是住房越來越緊張了,其他的好像一切依舊。牲畜照養,雖然數量不多,但沒見豬尾巴被割的;副業是沒有環境,盡管木匠們活一直在做,但是做工的錢基本上要交到生產隊去買工分,不然糧食就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