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怎麼不吃……”
開了裂縫的小小木桌被擦拭的很幹淨，很多錢都用來供給學費，便是家徒四壁，兩張四腳不齊的破凳，一盞燈光微弱的煤燈，尋與老嫗兩人便是如此環境下食用晚餐。
人影幢幢，燈影憧憧，狹小的茅屋內微芒的煤燈下，老嫗的麵容很蒼老，坐在矮凳上弓著腰駝著背，枯白稀疏的鬢發，褶皺溝壑的皮膚，她已是桑榆暮景，半截入土之人。
尋放下了手中筷，星眸不解看向了老嫗，滿目關心，又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老嫗慈祥的麵容帶著笑意搖了搖頭，渾濁的目光泛著神采看著尋，是看著尋才會變得神采欣慰，道：“尋兒讀了三年頭的書了吧……”
“嗯。”尋性格真的很平淡，是骨子裏自然散發而出，無論在私塾中還是在家中都是如此，表裏如一，沒有做作。
“讀書好……尋兒讀了書才能出人頭地……讀了書才能不過窮日子……”老嫗看著尋呢喃道，渾濁的目光從起初看著尋充滿欣慰，漸漸到開始有些失神，再至神采不現渾濁湧出，望著尋卻非看著尋，眼中沒有印入任何之物。
“尋兒隻有讀了書才能不挨餓受窮……”老嫗不停的呢喃，她低下了腦袋，反複說著這句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
“奶奶……奶奶！”尋不知怎麼了，看著似乎失神落魄的老嫗，有了焦急道：“你怎麼了，我背你去城裏麵看郎中。”話落便是起身。
“奶奶沒事，沒事……”老嫗忙揮手，朝著尋露出笑意，給尋碗中夾了青菜：“尋兒，快點吃飯吧，涼了對身體不好。”
尋沒有拾起碗筷，微弱的煤油燈下，他坐在四腳不平的凳子上一直看著老嫗，他察覺到今夜的奶奶心事重重，往日尋從私塾歸來時，老嫗總是時時歡顏，今日卻刻刻失神。
尋很不放心，但他不是那種善於將內心情緒表述在臉上的人。修長星眸看著老嫗，尋開口道：“奶奶，你到底怎麼了？你這樣我很擔心……”
昏黃的煤燈，光芒閃爍，經門投射出茅屋映在了外麵漆黑的天色中，一根茅草隨風搖曳最終從屋頂婆娑起舞，隨風而去。
茅屋四周顯得好靜，茅屋內顯得好靜……
老嫗靜靜看著尋，看著她孫兒那張稚氣未脫，俊俏秀氣的麵容，半晌開了口：“尋兒……”
但又斷了，老嫗癡癡看著尋，蠕動的喉嚨表示著咽下了要說的話。
“奶奶……”
很久很久，當木桌上的飯菜失去了騰騰而上的熱氣，當外麵夜空中的月牙從一方挪向了另一方，當尋擔憂的目光不曾轉移看著老嫗時，老嫗目光變得真正失去了色彩，渾濁如一灘衝入了沙礫的溪水。
“尋兒……”她再次開口了，前後停頓了很長時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卻依舊聲若蚊呐，低不可聞：“尋兒……咱……咱不讀書了吧……”
……
尋怔住了，老嫗的聲音很低很低，但他聽得很清楚，他也看的很清楚，老嫗渾濁的目光裏飽含了痛心的淚光。
尋又一次笑了，這個很少開顏的十二歲少年笑真的很好看，眼角因笑成縫，嘴角因笑而抿，與對尹千所笑時一模一樣，他笑而迷人道：“嗯！奶奶，尋兒不讀了，不讀了。”
眼眶流下了心酸的淚水，那蒼老而又枯幹槁木般的麵容如同死灰，尋的話聽在耳中讓她真的失了魂魄，不停的呢喃：“奶奶沒用……奶奶沒用……”
又一個年關的到來，又一個私塾的學年到來，老嫗已經無法支付昂貴的學費了，尋那三年的學費是她一輩子的積蓄，她為了尋能夠讀上書，花了一生積蓄供他讀上私塾，而今積蓄全無，無能為力了。
老嫗不知北聆私塾在哪裏，但卻知道距離這裏很遠很遠，因為尋曾告訴過她每日早晨八時上課，下午四時結束，而尋卻要淩晨三點多便起床而去。
數百個日日夜夜，老嫗看在眼中，也隻有她一人知道自己的孫兒求學路途之艱難，有多麼喜愛讀書。私塾中很多人曾笑話過尋是書呆子，但真真正正是沒有人了解，尋每日要走多少的路程才能聽上先生的講課。
九歲到十二歲這三年間，這樣一個小小的少年，他以成人都難以做到的堅持，在風風雨雨中，在雷電交加中，不曾遲到過一次，他是如何做到的，沒有人知道，因為根本就無人知道他是怎麼去讀私塾的。
“奶奶，我沒事的。”尋不知道如何安慰人，隻能抱著老嫗道。
深夜有蛐蟲鳴叫，尋幫奶奶洗了腳，熄了燈的二人便是睡了去。屋中有兩張小木床，尋並未入睡，再也去不了私塾，盡管他神情依舊平淡，看不出任何，但卻終是難以入夢，輾轉反側，心中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