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聞晴明便是小哲平一郎口中那個即將到中國的商人,小哲平一郎最後是跟著他來到了中國,但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和一幀格格見麵。而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又不得而知。但這些猜測真的套用在聞晴明和小哲平一郎與一幀格格身上後,變顯得格外的單薄。“果果和鬧鬧與聞晴明和翟麗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金四喜說。“怎麼會?”我詫異的問,側頭去看殷泣,他點了點頭,表示確有此事。“聞晴明和翟麗曾經在日本經商,後來回到上海。三個小時前,法醫院給了具體的解剖數據,翟麗並沒有生育過,也就是說,兩個孩子並不是她的。而且,兩個孩子的屍體不翼而飛。”金四喜說著,伸手指了指殷泣的那件實驗室,“他們自己從巡捕房跑出來了,並且躲到了同慶王府。”“兩個孩子不是她們的?難道是小哲平一郎和一幀格格的?”我問。“很顯然是的。而且,有件事也頗為有意思,三年前的那起車禍,救治的醫院是在聖瑪利亞醫院,但後來據說醫院著火了,救治兩個孩子的主治醫生被活活燒死在了停屍房。”金四喜一邊說,一邊從茶幾下麵拿出一張泛黃的舊報紙,上麵的日期恰好是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幾乎轟動了整個法租界,不過最後不了了之。“那我們現在要怎麼做?找到小哲平一郎?還是抓住一幀格格?我小姑姑怎麼救?有解開催眠的辦法麼?”我急忙問出口,問完,才發現殷泣已經走進屋子,出來時,換了身上的那件長袍,黑色的中山裝把他筆挺的身姿映襯得越發挺拔了幾分,而鼻梁上的平麵眼鏡遮去了他眼睛的幾分冷冽,倒顯得儒雅溫潤,一副謙謙學者的樣子。“鈴鈴鈴!”這是,客廳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我來接。”金四喜連忙從沙發上跳起來,飛也似的衝過去接起電話,好像篤定對方是要找他的一樣。客廳裏安靜得針落在都能聽見一樣,金四喜接通電話,一開始臉色還由帶喜色,到了後來,臉色已經陰沉了一片,直到掛了電話,回頭看殷泣的時候,兩隻眼睛都有點發直。“怎麼了?”殷泣皺了皺眉。我有點踹踹不安的看過去,發現金四喜捏著話筒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殷博士。”他慢慢的回過頭,臉色微微發白。殷泣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把甩掉鼻梁上的眼鏡,“壞了。”殷泣風一樣的超外跑,我有點愣,看了眼金四喜,連忙抓著手包追了出去。我跑到樓下的時候,殷泣已經不在樓下了,金四喜的車子被他開走了。我無措的看著空蕩蕩的大街,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金四喜回歸神兒追過來的時候,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猛地一拍大腿,“得,縷縷,你等會兒。”他跳起來我那個樓道裏跑,不一會兒,推著一輛日本產的二八蓋子(自行車)跑過來,單腿一片,回頭看我,“趕緊的,上來。”我瞧了瞧那車,也沒時間思考,抓著他的腰跳上鞍座,自行車跟裝了馬達似的往人群裏衝。二八蓋子在四院門口停了下來,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巡捕房的巡捕,金四喜的車正停在大門口,特別的顯眼。金四喜跳下自己行車,率先就往樓裏衝,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怕小姑姑出事兒沒法跟爸爸交代,隻得硬著頭皮往裏衝。“唉唉!幹什麼的?巡捕房辦案呢?出去。”十八九歲的小巡捕把我攔住,拽著我的衣服不讓我進。“金四喜。”我朝金四喜的背影喊了一嗓子,金四喜剛跑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混蛋,方行,自己人。”小巡捕癟了癟嘴,摸了摸腦袋趕緊放行。我連忙跟著往裏跑,一邊跑,一邊覺得心裏好像有什麼在一點點抽離。5號病房的房門大開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金四喜站在門口,旁邊還有兩個巡捕正抱著垃圾桶狂吐。“縷縷!”金四喜扭頭,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我下意識的想要越過他往門裏瞧,殷泣黑著臉從門裏走出來,白色手套被血染紅,看起來很有些觸目驚心。他微微低著頭,細碎的劉侃落下來擋住了眼睛,我並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心裏有些不安。“一幀她?”“死了。”金四喜接話道,走過來拉著我的手往外走。我有點莫名其妙,扭頭去看殷泣,他正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旁邊,窗欞大開著,偶爾有風吹過來,把他細碎的黑發吹得越發的零散。巡捕房的巡捕把人從屋裏抬出來,我竊了時機偷偷往裏看,病房裏並沒有我所以為的奢華布置,它隻是一個由兩間病房打通的蒼白房間。也許在一天前,這裏還是四處留白的,但此時此刻,血把整個地麵都染紅了,牆壁上飛濺的血液如同潑墨。我懷疑我是出在幻境之中,這麼恐怖的場麵如果存在與現實中,該是多麼的殘酷?房間的角落裏擺放著一張不大的鐵床,上麵鋪著整齊的被褥。床頭靠牆的位置置放了一張小幾,上麵擺著一部老舊的留聲機。黑色的唱盤緩慢的轉動著,指針劃過唱盤,發出有些荒腔走調的聲音。“金娃娃,銀娃娃,你是我的好娃娃。”機械似的唱腔仿佛是從老舊的破鳳翔裏擠出來的一樣,眼前的事物開始扭曲,四周景物仿佛進入了一個虛幻的空間,由蒼白變得色彩,最後我已經置身在一處古香古色的大宅子裏。我已經知道自己收了一幀格格的催眠,之前所以離奇之事多半都是幻境所製,而如今又恍惚進了這大宅子,心裏竟然出奇的平靜。一幀格格死在病房裏,金四喜之前說了,人是自殺,玻璃從左腹部剖開,貫穿了整個腹部,跟傳說中日本武士切腹的死法有些相似。子死母癲狂,說的大抵就是這樣的感情。我定了定心神,抬眼環顧四周,並不太驚異的發現,此時身處之地正是同慶王府內宅最後一進的閣樓——竹軒閣。“格格,格格,不好了,出,出大事兒了。”穿個暖黃色小襖的少女從回廊裏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素白的臉上還掛著淚痕,蒼白的仿佛輕輕一碰就能碎了。“翠兒,又大驚小怪了。什麼事兒?瞧你急成了這樣。”悅耳的女聲從床上的圍帳後傳來,水墨天青色的圍帳被輕輕撩開,穿著墨色墜紅梅滾兔絨領口旗袍的女人從床上下來,抿了抿頭上精致的發鬢,慵懶的撩眼看著小姑娘跑進來。這女子定是一幀格格。我心裏訝異,本以為這次自己又會變成另外一個身份出現在幻境當中,卻沒想,隻是成了個看客。我低斂著眉,下意識的躲在窗口看著一幀走到小幾前,端起青花瓷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那個叫翠兒的小丫鬟臉色慘白,“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格格,兩個小少爺,小少爺。”說著,已是都如篩糠,泣不成聲。一幀拿著茶杯的手一頓,重重把茶杯墩在小幾上,茶水隨著劇烈的震動搖出杯沿,絳紅色的桌麵深了幾許。“你說什麼?”一邊說著,一邊踩著高跟鞋往外走,經過小翠身邊時,伸手將她從地上拽起來,“給我說,到底怎麼了?”小翠蹌踉著跟上去,一邊小跑著一邊哭著說,“格格,兩個小少爺恐怕是不好了。貝勒爺,小貝勒爺帶著兩個小少爺去玩兒,也不知是怎麼了,幾個孩子就打了起來,兩個小少爺,被,被從假山上推了下來,人,人就。”走在前麵的一幀突然停下腳步,小翠一頭撞在她背上,“格格!”“啪!”一幀揚著手,赤紅著眼睛看著小翠,“閉嘴,不會有事的。”她呢喃道,抬腳將小翠踹翻在地,瘋了似的往前麵跑。小翠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也瘋了似的往前跑。我不由自主的跟著從樓上的窗口飄下來,從始至終隻離一幀不超過五十步的距離。我已經不能理解我現在的情況了,不知道自己是出現在幻境中,還是根本就是靈魂離體了。我想喊殷泣,喊金四喜,但顯然都是徒勞。在這個空間裏,我仿佛就是不存在的,因為不存在,所以無法完成任何實質上的舉動,包括說話。一幀跌跌撞撞的跑到二進的院子裏,那裏又一座假山,庭院麵積很大,有一個人工開鑿的蓮花池,也有一個不大的花園。此刻花園裏聚滿了人,同慶王爺黑沉著連站在人群中,正在指揮著下人把地上的兩個孩子抱起來。小孩的哭聲很大,是永安貝勒的獨生子小貝勒——多齊。多齊被奶娘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有幾個府裏的孩子也嚇得躲在各自奶娘的懷裏,一邊哭,一邊跟同慶王爺告狀。我的腦袋裏嗡嗡一陣亂響,飄過人群,看見一幀瘋了似的衝過去抱著地上倒在血泊裏的兩個孩子。是果果和鬧鬧。我的心裏一陣揪疼,兩個可愛漂亮的孩子慘白著臉倒在血泊中,整片草地都被鮮血染紅。人群在嘈雜著,間或夾雜著同慶王爺的咒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