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洋劇院(1 / 2)

“你開玩笑?”“你覺得我像開玩笑?”“你這樣扛著不丟人?”我還年少啊,又臉皮子薄,曹家人與好麵子這點子特性上已經傳承了幾百年,沒道理到我這裏就斷了的。所以我已經決定放棄今天的行程,阿炳之事兒不急於一時。“我為什麼覺得丟人?”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冷意。我是吃過他的大虧的,即便知道他未必會害我,但是那種永遠都被蒙在鼓裏當小白鼠的感覺還是太深刻了。我咬了咬後槽牙,皮笑肉不笑的說,“那行,您老扛吧,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兒沒做,回頭我再來找你吧。”“你等等。”殷泣一把揪住我的領子,“你扛。”這人的臉皮幾經厚到如火純清了麼?什麼叫‘你扛’“殷泣,這一點也不好笑。”他聳了聳肩,“我沒開玩笑。”“你沒開玩笑,但是你自己扛啊,叫我扛是怎麼回事?”誰骨子裏還沒點子血性啊?我頓時炸毛,起身就走。“曹縷縷。”“啊!”殷泣挑了挑眉,略顯陰鬱的眸子閃過一絲笑意,我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還錢。”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好想看到了他身後微微翹起的狐狸尾巴,心想自己怎麼就這麼作死的來找他了呢?變態就算披了件人皮也還是變態,你永遠也不要奢望他能做出什麼正常人理解範圍內的事兒。我認命的扛起自行車,一來是真心覺得欠了他的錢,總要還了的,二來,我也是真的好奇他要去做什麼,那天陳伶來找他,顯然也是有事相求。目前為止,我能想到的,跟陳伶有關係的事件和人,大抵上還是早前北洋劇院的那場天火和阿炳。阿炳在經曆那場悄無聲息的大火後,臉上出現了另外一張臉,那麼陳伶也在這個時候找殷泣,是不是也因為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兒?我一邊“吭哧吭哧”的扛著自行車往前走,一邊問殷泣,“陳伶找你幹什麼?”他本悠閑的走在我前麵,突然停下腳步,我一個沒刹住,整個人撞到他背上,鼻子生疼,“你怎麼不走了?”“為什麼這麼問?”“我昨天遇見個人。很有趣兒的人。”我把昨天遇見阿炳的事兒與他說了一遍。“你是說,他長了兩張臉。”我一開始覺得他可能會對這個事兒有點興趣,卻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直接幫我卸掉肩上的自行車,雙手抓著我的肩,慣常微斂的眸子閃過一道冷光。我有點愣,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是,怎,怎麼了?”“沒什麼?”“沒什麼你會這麼激動?”街邊賣報紙的小童跑過來兜售報紙,一邊舉著報紙賴著不走,一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們,“先生女士,買份報紙吧!”我毫不懷疑,如果我不買報紙,他會至少在我麵前出現三次。從兜裏掏出兩個銅板,小童笑著塞給我一份今天的上海日報。上海的報社在全國都是發達的,谘詢信息很廣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百樂門的那些歌舞明星和某某公子的花邊新聞,許多雜談也頗受歡迎。我下意識的找了找角落,大概是時間不對,殷泣的專欄並沒有出現在角落裏。“找什麼呢?”我以為他沒注意我的小動作,結果被他抓個正著。“找你的專欄。”“一周隻在周日會發一篇。”他一邊解釋一邊往前走,穿過錯中複雜的巷子,兩條巷子的交錯口是一跳窄巷,再穿過去,映入眼簾的一座巨大的宅院的後門胡同。小角門用上了銅鏽的鎖頭鎖著,門口瘋漲的雜草幾乎堵住了半扇門。小銅鎖年久失修,根本擋不住殷泣一腳,晃晃悠悠搖了幾圈,歪歪扭扭的倒在草叢裏。後院很寬闊,看樣子曾經是個小花園,羊腸小道已經被雜草覆蓋,半人高的草叢裏還依稀可以看見假山和涼亭。撥開草叢,不遠處便是一處小院,再往前,繞過了回廊,便有穿著灰色短褂的小二來來去去。小二身上的袖口繡著祥龍的花紋,整個上海灘連小二製服都如此規矩的地方大概也隻有北洋劇院了。我側頭看了眼殷泣,他正掏出兜裏的羅盤,對著西南的方向探手。院子正西南便是劇院,劇院上下兩層,據說是晚清時候某個王公貴族極為喜好聽戲,便在此處花了大價錢建造了北洋劇院,後來八國聯軍侵華,辛亥革命後,晚清滅國,這個劇院才幾次倒手,經過幾番修葺成了如今恢弘的模樣。因著是白天,戲還沒開唱,劇院裏人不多,大部分的演員都在劇場後台做準備工作,或是吊嗓子,或是上妝。我記得剛剛在報紙上看到了今天北洋劇院打的喜單,唱的是(霸王別姬)。“怎麼樣?”我瞧了眼他手裏的羅盤,指針亂轉,也瞧不出個究竟,忍不住問道,“陳伶找你到底是為什麼?當年的那場天火,你知道怎麼回事兒?”早前北洋劇院發生大火時我還沒到上海讀書,對這事兒自然一無所知,如今也不能單憑阿炳一人的話行事兒。殷泣微斂著眉,陽光從頭頂的枝丫間打下來,在這陰深而充滿詭異氣息的大戲園子裏勾勒出一幀說不出是美好還是詭異的畫麵。我愣愣的看著他把羅盤收好,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我麵頰,留下一點點的涼意,“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嗯,髒了。”“什麼?”我有些會不過神兒。他把手舉到我麵前,指尖染了一抹金色的油墨。“大概是在哪兒弄到的油彩。”我揉了揉發燙的臉頰,退後一步,“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上海人?”我的潛意識裏,他就該是上海人,上海話講得比上海人還標準的,且生活姿態也很適合上海人這種閑適且小資的心態。“我不是。”我一下子無言以對,憋了好半天才訥訥道,“那現在怎麼辦?”我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裏其實早已做好了打算。他徑自穿過長廊,直接朝戲子們平日裏的練功房走去。人還沒走到練功房,青衣吊嗓子的聲音又幽幽傳來,虛掩的大門前,穿著白色絲綢裏衣的年輕男人正躺在黃花梨的搖椅上打盹。聽見我們的腳步聲,男人猛地睜開眼,表情微微有些不悅,“你們誰啊?”我心一提,剛想編個故事應付過去,殷泣已經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男子,微微彎了彎沒,“你們戲班子班主的故人。”年輕人抿了抿唇,不甘不願的哼了一聲,扭頭繼續假眠。我偷偷拉了拉殷泣的袖口,壓低聲音說,“你是戲班子版主的故人?”他低頭鄙夷的橫了我一眼,“不是。”“那你。”說謊。“說謊怎麼了?你有意見?”他突然停下腳步,我在後麵差點撞上他的背,“怎麼了?”他沉默片刻,動作快速的抽出兜裏的羅盤。羅盤裏的指針飛也似的旋轉,最後遽然停頓在練功房旁邊的上妝後台。後台裏有東西?我愣愣的站在那兒,耳邊是青衣斷斷續續的吊嗓聲兒,後脊背骨一陣陣發涼,好像有什麼正再朝我逼近,炙熱的,仿佛卷著熱浪。身前是熔漿,身後是冰川,這種極端的感受實在難以用言語來形容。殷泣伸手搭上我的肩,一股淡淡的涼意從他掌心傳來,遊走在周身,驅了幾分灼熱,硬生生將我向後脫了十幾步的距離。我一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兒,一邊驚魂未定的看著後台的方向,兩扇紗窗虛掩著,裏麵人影晃動,仿佛與我隻隔了一層薄紗,卻又恍惚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怎麼了?”他微斂著眉,順著我的視線朝後台看去。我一時愣住,不知道如何形容剛才那種感覺,“熱。”“熱?”“嗯。”我訥訥應了一聲,心裏卻越發的不安起來,不由得想到昨天阿炳給我描述的那一場大火。“你們是什麼人?後台是不能隨便進來的,不知道麼?阿淩,阿淩,趕緊把人請出去。”一張頂著油彩的臉從窗內探出來,看樣子是個唱老生的。“啊,我這就去。”有人尖著嗓子應了一聲,緊接著就是乒乒乓乓的聲音,大概是來人撞到了箱籠,引來幾個演員的咒罵,一時間亂成一團。“啊!方怡,你怎麼了?方怡,方怡。”“快來人啊!不好了,死人了。”“快叫人,方怡。”……後台亂成一團,事情發生得又急又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殷泣已經皺著眉頭收起羅盤,抬腿往後台衝。我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擺,欲言又止的看著後台。“怎麼了?”我搖了搖頭,低頭看了眼捏著他袖擺的手,臉上一熱,連忙鬆開,“沒什麼。我跟你一起去吧!”他皺了皺眉,“你不是熱麼?”我不知所措的搖了搖頭,熱意早隨著那一聲尖叫煙消雲散,詭異得很。“曹縷縷?”殷泣又問了一遍,目光落在我臉上,熱辣辣的讓人有些不適。我別開頭,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隻好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道,“我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