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又見阿炳(1 / 2)

黃力到了棚戶屋就開始劇烈的繁殖,整個屋子被包裹了大概一分鍾的時間後,黃色開始漸漸淡去,最後又恢複成原來死氣沉沉的樣子。屋子裏沒有點燈,從外麵看去黑漆漆一片,我下意識的拉了拉殷泣的袖擺,不太想靠過去。“喵喵!”一陣尖銳的貓叫聲從棚戶屋後麵傳了出來,殷泣突然崩了崩身體,箭一樣朝棚戶屋跑去。我還拉著他的袖擺,被他帶著跌跌撞撞往前衝,頭上的外套被風掀掉,臉上癢癢的有些難受。棚戶屋的門板是破舊的老木門,禁不起殷泣一腳,孤零零兩扇門板搖晃了幾下,轟然倒塌,一股腐爛的惡臭撲麵而來,熏得我差點沒直接厥過去。屋子裏很暗,窗戶被厚厚的窗簾遮住,月光進不來,隻有淺淡的月光從洞開的門洞射進來,在門口留下一個半圓形的光圈。沙沙沙!屋子裏好像有什麼在蠕動的聲音,有點像夜間草叢裏的蛇,又像是暗中蟄伏的獵手。殷泣的雙眼能在昏暗中視物,我卻不能,隻好死死抓著他的手臂,一點點跟著他往前挪動。那種沙沙的摩擦聲越來越近了,好像離我們隻有不到兩三米的距離。殷泣突然側身往右邊走,我連忙跟了上去。前麵大概是一張桌子,殷泣在桌上摸索了一陣,過了一會兒,空氣中傳來一陣“啪!”的輕響,打火機的光亮閃了閃,蠟燭上的火苗由一開始的一個光點漸漸擴大,照亮了殷泣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我心中微動,訥訥的說了聲謝謝,他便把蠟塞進我手裏,動作見滿溢的蠟油子溢出幾滴掉在我手背上,燙得我一齜牙。有了蠟燭的光亮,屋裏亮堂起來,我探手朝屋子正中央照了照,嚇得差點沒把蠟燭給直接甩出去。“殷泣。”我驚呼一聲,連連退了好幾步,指著地上仰麵躺著的人半天說不出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晚上還跟我說話的阿炳。他仰麵倒在地上,手裏拿著把刀,刀上都是血,整張臉從右下眼瞼一直到嘴角被生生劃開,若非他眉心那顆醒目的黑痣,我也很難認出他來。殷泣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了看,回頭看我“你認識?”“啊!”“你認識?”殷泣又問了一遍。我連忙點了點頭,“是阿炳。”“昨天你見的那個人?”“剛剛我在北洋劇院也見到了。”我咽了一口吐沫,舉著蠟燭在屋裏轉了一圈,果然,角落裏停著一輛自行車。“他從劇場出來把自行車偷走了,然後回到家裏自殺了。”我狐疑的看著殷泣,“這邏輯上說不通啊!”殷泣沒回答我的問題,伏底身子看了看阿炳的臉,眉頭皺得很深,“他的臉不見了。”“什麼意思?我有點不懂。他的臉不是在臉上麼?”在真實不過的臉了!殷泣回頭甩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徑自站起來在屋子裏搜了搜,在角落的一口紅木大箱子裏找到了一份國民政府簽發的身份證明。泛黃的紙張上因著五個手印,沒有照片。一般隻有達官顯貴的身份證明上才會配有照片,普通百姓的身份證明上隻要有五個手印就可以了。身份證明上寫著出生日期和姓名住址,以及遷戶時間。阿炳並不叫阿炳,而叫黃三奇。黃三奇是去年才來上海的,而北洋劇院裏天火案要早在三年前就發生了。所以,他不可能是阿炳嗎?“那我夢中的場景怎麼說?完全是假的?”殷泣搖了搖頭,“阿炳確實是死在了那場禍事裏。這個黃三奇是他的表弟,兩個人是有幾分相似的。你在夢中錯把阿炳認成黃三奇很正常。”“可是。”我還想在說什麼,他已經一副懶得搭理我的表情,把那張身份證明收好,走到角落裏牽起自行車就要走。我連忙拉住他的手,“你這就要走?不管了?”“不然呢?”我一愣,“你不是收了杜雲飛的錢?怎麼不辦事?”殷泣低頭看了我一眼,不悅的抿了抿唇,“我說了他要我辦什麼事兒?”“難道不是和這個有關?”我想當然的以為陳伶找他肯定和阿炳找我的事兒有些關係,沒想到兩件事竟然毫無關聯。“死人的事兒歸巡捕房的探長們管,你也少多管閑事兒。”說著,推著車子往出走。我連忙跟了上去,走到門口才想到有什麼不對勁兒,連忙跑回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一兜手又披在頭上,貓著腰跟上去。“那,現在怎麼辦?”“什麼怎麼辦?”混蛋你不會是裝糊塗吧!我氣得的臉紅脖子粗,抬手指著臉,“這都什麼情況啊?你得幫我把這鬼臉給弄掉啊?你叫我這個樣子怎麼回去啊!”小姑姑見了我這模樣,難保不會一個電話打回曹家老宅,回頭再派個斬妖除魔的大師兄什麼的來除了我。殷泣低頭,皺眉看了看我的臉,好一會兒才拉長聲音說了一句,“這個,一時半會兒除不掉,不過你放心,害不死你。”“害不死我也不能就這麼在我臉上呆著啊!”我才不信,有本事在你臉上放一個,你看看你急不急。殷泣不耐煩的時候,多半會不由自主的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就好比現在,“那你想怎麼辦?”我想了想,既然一時半會除不掉臉上的東西,那小姑姑家是肯定回不去的,之前的房子也已經退了,現在唯一能去的地方隻能是殷泣哪兒了。“我去你家。什麼時候你把我臉上的東西弄掉,我什麼時候走。”為了表示決心,我也顧不得什麼禮義廉恥了,雙手抱住他的腰,一屁股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一動不動。“曹縷縷。”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他的內心一定是狂躁的,憤怒的,甚至如果可能,他大概很想把我從自行車上踹出去。我自行忽略他的怒火,死扒著他的腰不放,就這麼一路抱著,磕磕絆絆的跟著他回到皇姑區九號。……夜不歸宿這種事,第一次做的時候難免心虛,我一邊心虛的跟小姑姑撒謊,說是要在學校留宿做功課,一邊偷眼瞧著正端著餐盤從廚房出來的殷泣。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子濃鬱的黑胡椒味,這家夥對五分熟牛排的偏愛程度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我應付過小姑姑的連番詢問,掛了電話跑到衛生間對著裏麵的半身鏡看了看,心一下子蕩到了穀底。本來還算清秀的臉上浮著另一張陌生的麵孔,幾個小時前,我還曾在阿炳的臉上見到過,可此時此刻,它已經出現在我的臉上。“你過來,幫我弄點東西。”殷泣斜倚在門口,身上穿了件灰色的針織套頭馬甲,裏麵是白色的襯衫,斯文俊秀的在鼻梁上掛了一副眼睛,看起來頗有幾分學著的風範。大概是酒足飯飽精神好,此時他臉上少了幾分平日裏的尖銳,慵慵懶懶的斜倚在門口,看人的視線帶著幾分溫潤。我甚少見到他這副樣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雙手撐著梳理台的大理石麵側頭看他。“看傻了?”他譏笑一聲,伸手推了推眼鏡,轉身出了衛生間。“你,你才傻了呢。”我回過味兒來,臉上一陣燒紅。算了,那也算不上是我的臉的。我無可奈何的走出衛生間,餐桌上擺著一份牛排,血淋淋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吃。”他正坐在沙發上翻看報紙,看我出來,皺了皺眉,朝餐桌怒了努嘴。我是實在沒什麼胃口,看著桌子上的牛排,胃裏一陣翻滾。“我不吃。”“那就丟了吧!”他眼皮子都沒抬起來一下,走過來,端過盤子走進廚房,出來時,整個人身上都罩著一股子寒氣兒。我這又是哪兒惹到他了?……殷泣進了與隔壁打通的那間研究室,我想了想,悶頭跟了過去。門口的鐵盒子好像被清理了,屋子寬敞了幾分,正中央的那個巨大的台子上擺著幾本書,看封皮是有些年頭的舊物。他越過台子直接進了旁邊一個不大的小休息室,休息室裏擺著一張梨花木的辦公桌,綠色的台燈亮著,照著下麵幾張草紙。他徑直坐到辦公桌後麵,指了指旁邊的書櫃,“上麵的東西,給你三個小時時間,看一遍。”說完,低頭拿起桌上的毛筆,吸了墨,在草紙上書寫起來。我癟了癟嘴,探頭朝他手上看去。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字裏行間都透著一股子力透紙背的霸道之氣。我有些驚訝的看著他,“腹麵?是指我臉上的東西?”蒼白的草紙上字跡狂放,但不妨礙我對其中內容的好奇。他是上海日報的專欄作家,我看過幾次他的專欄,幾乎是每一期都會寫一種離奇荒誕的生物,比如上一次我所經曆過的造畜詭事,又比如他今日放出的黃力。現在他提筆在紙上寫下腹麵二字,我自然會想到臉上的東西。它不是鬼,不是怪,而是一種奇異的新生物?我興奮的看著他,“腹麵到底是什麼?”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忽而咧嘴一笑,擱下毛筆,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的臉。“你把第二層右麵數第四本書抽出來。”賣什麼官司?我癟了癟嘴照做,探手從第二層裏抽出一本藍色封皮的書。書是老冊子,不是很厚,目測也就一兩百頁的樣子,封麵上用朱砂寫著“新三海圖誌”五個大字,血淋淋的,看著讓人有種通體發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