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黃三奇曾經跟我說過,戲園子裏開台,望江月登台,並希望小哲平一郎來“戳活”(戲園子裏開台時,客人專門來點某某唱手唱某某曲子,叫戳活。點一曲兒叫一撥兒。)但是後來小哲平一郎並沒有去,第二天,望江月在唱霸王別姬的時候直接抹了脖子,橫屍當場,而直到最後望江月入殮,小哲平一郎都再也沒有出現過,整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子鏡中,兩個人沉默以對了許久,最後還是望江月打破了沉默,兩人開始斷斷續續的交談,大概意思是,小哲平一郎決定要回日本,望江月不希望他回去,兩個人爭執了一會兒,小哲平一郎就轉身離開了。望江月沉著臉哭了一會兒,把屋子裏的東西都砸碎了。我注意到,這個時候,屋子裏還沒有那塊據說是擺在梳妝台上的母鏡的。子鏡裏的時間流逝得很快,畫麵跳轉的很淩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哲平一郎又一次出現在了屋子裏,並從手邊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塊鏽跡斑斑的銅鏡和一塊手鏡,小心翼翼的擺放在梳妝台上,並附上了一封印有櫻花印記的信封。望江月回來之後,看到了桌子上的東西,一個人呆坐了一會兒,直到小丫鬟來催人,他才隨手把印有櫻花印信的信封隨手丟進垃圾桶裏。子鏡的畫麵一陣晃動,我發現子鏡裏的畫麵隻限於這個房間,發生在房間外的一切事物都是看不到的。望江月離開之後,子鏡裏的畫麵再一次動蕩起來,緊接著,一個我們都沒有想到的人物出現在望江月的房間裏——陳伶。陳伶走進了望江月的房間,在垃圾桶裏撿到了那封信。畫麵裏,陳伶坐在梳妝台前,一邊愛不釋手的撫摸著梳妝台上的手鏡,一邊拆開了小哲平一郎留下來的信。陳伶打開了信紙,一塊赤紅色的小牌子從信封中掉了出來。“鳳凰令?”我詫異的回頭看了眼殷泣。殷泣淡淡歎了口氣兒,“你不會覺得,這東西一直就長在我身體裏的吧?”我撓了撓頭,“那是如何?”“一次偶然的機會,這東西附在我身上了。”他顯然不太願意多談,隻模棱兩可的說,“兩年前我去過一次南京,經曆了一些事兒,無意中得到了鳳凰令。”他雖然輕描淡寫的說,但我可以肯定,那必然又是一段極為慘烈的經曆。隻是到底在南京發生了什麼,陳伶會把子鏡帶到南京又丟失,而回到上海後,由花重金請殷泣幫她找回子鏡?真相我們無從得知,子鏡裏的陳伶已經在讀過那封櫻花信封裏留下的信箋後,把子鏡和鳳凰令草草塞進包包裏就離開了。子鏡裏再次出現一片虛無,房間裏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那麼的清晰。“小哲平一郎為什麼要把子母鏡給望江月?”金四喜問殷泣。“我怎麼知道?”殷泣懶洋洋打了個哈氣,臉色慘白一片,整個人斜倚在牆邊,顯得特別的疲憊。我有些愣愣的看著他,心裏百般難受,如果不是我,他也許根本就不會牽扯進來。可我此時此刻卻又什麼也不能說,隻能把內疚憋在心裏。子鏡裏的波紋再次蕩漾開來,陳伶再一次出現的鏡子裏。這時,她身上還穿著戲服,裙擺邊緣染著幾分血跡,腳下的月白錦緞繡雲紋的朝方上一片血跡,隨著她的進入,身後暗灰色的地板上留下一排血腳印。從時間上推算,這個時候,望江月已經死了。望江月一死,陳伶就來到了望江月的房間,這顯然有些怪異。她瘋了似的在屋子裏亂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然後坐在梳妝台的銅鏡前,從旁邊的八寶盒裏拿出把剪刀。房間很靜,靜得仿佛能聽見她強烈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陳伶自殺了!是的,自殺了,剪刀從脖子上的大動脈劃過,血噴在鏡子上,但卻很快的被銅鏡吸收。銅鏡裏射出一道道紅色的光亮,那柄擱從一開始就被陳伶捏在手裏的子鏡掉在地上,在母鏡發出紅光的瞬間劇烈的晃動起來。鳳凰令從陳伶的袖擺裏掉了出來,翻出一道金色的光亮後,迅速和子鏡貼合在了一起。失真的子鏡正好照著陳琳的臉,頸子裏噴出來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子鏡上,慢慢的,鏡中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麵。……我想人生最不能預測的事兒並不一定是生死,有時候你可能連你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殷泣給我講的故事本身就是個故事而已,卻沒想到子鏡裏照出了陳伶的前世。前世的陳伶就是迦葉,而望江月,他正是那個害了她一生的羅摩。迦葉的屍體最後因執念變成了雅麵,可靈魂總還是沒有能逃脫得了六道輪回,幾經輪回後,變成了如今的陳伶,而羅摩成了望江月。一段糾纏就此展開,並沒有因為幾千年過去而消弭掉。子鏡裏,陳伶的臉上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張雅麵,那是與我和黃三奇臉上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它蠕動著,像是一塊蒼白的麵片從陳伶臉上剝落下來,並快速的轉進角落裏,速度快得驚人。這時,虛掩的門被推開,小哲平一郎再一次出現在這個房間裏,他低頭查看了一下陳伶,微微斂了斂眉,彎腰把陳伶抱了起來。小哲平一郎把陳伶帶走之後,子鏡突然哢嘣一聲脆響,鳳凰令被彈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個滾停在我腳邊。“怎麼回事?”我詫異的看著殷泣,他臉色已經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金四喜連忙衝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殷博士,你沒事吧!我送你去醫院。”說著,彎腰就要殷泣攔腰抱了起來。我明明看到殷泣陰鬱的臉色,暗暗替金四喜捏了一把冷汗。“放我下來。”殷泣冷冷的說,金四喜大概是腦袋裏麵那根弦太粗了,殷泣都這麼生冷的撥弄了,他還沒半點反應的抱著人要往門口衝。我張了張嘴,頭一次見殷泣吃癟,也樂得裝傻充愣,把子鏡和鳳凰令,連同羅盤收了收,挪動輪椅跟了上去。殷泣大概是真的傷得很重,不然以他的性子,他是絕對不會讓金四喜抱著他離開北洋劇院。把殷泣送進車裏,金四喜才滿頭大喊的回來接我,等回到車子上的時候,殷泣已經微斂著眉靠著座椅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車子轟鳴著咆哮在街頭,殷泣黑沉著臉坐在車上,眼刀子從上車開始就沒離開過金四喜的後腦勺。車開到市醫院的時候,殷泣已經昏昏沉沉的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殷泣?”我輕輕喚了一聲,殷泣嚶嚀一聲,撩了撩眼皮子,“送我回家。”說完,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又昏了過去。這副樣子回家肯定是不行的,我看了眼他身後車座的靠墊,已經濡濕了一片,白色的衣服緊緊的黏在背上,血糊糊的讓人心驚。夜色有些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牡丹的香氣。醫院門口有一個巨大的花壇,花壇裏種著許多品種的牡丹,夏日夜裏,偶爾一陣風吹過,香味能飄出很遠。金四喜先把我和輪椅弄下車,然後去抱殷泣,回頭對我說,“我先把他送進去,回頭來接你。”我點了點頭,表示可以自己推著輪椅往前走一會兒,他點了點頭,抱著殷泣往醫院大門跑。我吃力的挪動輪椅,感覺背後總有一道陰鬱的目光正看著我。“是誰?”我猛地回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鳳九娘。不知道是不是前幾天受傷的緣故,她的臉色很不好,慘白慘白的,仿佛一張透明的玻璃,輕輕一碰就能碎了。她慢慢走過來,我嚇得連忙推動輪椅想要躲,不過顯然不太成功,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衝了過來,蒼白的臉上盯著兩隻赤紅的眼睛,看人的時候,裏麵蓄著的水汽仿佛輕輕一抖就能掉下來。“你別過來,我喊人了啊,你別過來。”我側頭看了一眼醫院大門口,沮喪的發現,即便現在我喊,估計殷泣和金四喜也是聽不見的。鳳九娘抿了抿唇,並不說話,隻是走過來,雙手握住輪椅的把手,推著我往來時的路走。“你,到底要幹什麼?”我無力的歎了口氣兒,現在這副身堅誌殘的模樣要逃走的幾率等於零。鳳九娘沒說話,高跟鞋敲擊地麵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我不知道鳳九娘是怎麼走的,反正走著走著,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身邊的景物變化很大,完全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條道路,而剛剛還離我不算太遠的醫院竟然再也看不見了,黑洞洞的夜色裏,身邊的事物仿佛在隨著我的走過而漸漸消失。我心中大驚,想到著可能又是鳳九娘的奇門遁甲造成的,至於目的,肯定是阻止金四喜和殷泣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