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事兒,千奇百怪,誰也說不清,誰也猜不透。就好比殷泣從林宅裏帶出來的那塊石頭。說它是石頭,是因為它長得烏漆抹黑的,可到底不是石頭。殷泣說,那是一顆太歲。太歲,傳說中的肉靈芝,靈藥,我倒是曾經聽說過,不過是個珍稀藥材,也不是沒有出土過,土太歲,石太歲,但假山那麼大的太歲,還會吃動物,這簡直聞所未聞。殷泣笑說我太孤陋寡聞。林府的太歲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太歲,那東西盤橫在在當地幾千年了,都有了靈性,我之所以能聽見它的吼聲,是它在驅逐我們這些外來者呢。“那你的意思是說,假山是太歲?”我狐疑的問,心說那麼大的太歲,要真是挖了賣了可值錢了。“誰說假山是太歲?”“假山不是?”“門口的泰山石刻的是什麼?”殷泣停下腳步,低頭問我,彼時上海的路燈昏黃,街上零星有幾輛黃包車竄梭而過,他微微低著頭,麵無表情。我想了想那怪模怪樣的東西,“難道是太歲?”“混沌。”混沌?“誰沒事兒在門口放著個凶獸鎮宅?”我好笑。“誰說是鎮宅?”“不是鎮宅是什麼?”殷泣癟了癟嘴,尋了路邊的一個飯館坐下來,要了兩碗陽春麵。“封印。”他脫口而出,好像早就對這事兒知道得一清二楚。“封印個宅子?”事情經超出我的想象力,索性一屁股坐在他對麵,飯館老板端著兩碗陽春麵撩開簾子走過來,帶著一股濃鬱的香氣。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見了殷泣笑了笑,喚了一聲“殷先生”放下兩碗陽春麵,抖了抖圍裙進了櫃台。算盤珠子發出嘩啦嘩啦的脆響,在這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的清晰。“認識?”我敲了眼碗裏的麵,燙了青菜,加了兩顆蛋,通常這樣的待遇不多見。殷泣側頭看了眼低著頭打算盤的老板,唇角不自覺的抿了抿,“老朋友了。”似乎是聽到了我們的話,老板抬頭朝我們笑了笑,低頭繼續扒拉算盤珠子。麵的熱氣兒蒸了眼,視線有些模糊,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麵條的吸溜聲不絕於耳。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他吃除了牛排以外的東西,驚得差點掉了手裏的筷子。“我還不知道你能吃別的東西。”殷泣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忽而一笑,“你不知道的事兒還多著呢。不過,我想你也沒興趣知道。”說完,捧著碗把最後一口湯喝掉,鼻尖滲出細細密密的汗。“不吃飯,你看我幹什麼?能看出花兒來?”殷泣放下碗,一臉酸。我幹巴巴一笑,吸溜了一口麵條,“說正事兒,那宅子,什麼意思?”我還惦念著林老師的事兒。殷泣一副沒什麼好說的模樣,卻也不走,直愣愣的看著黑沉沉的夜空,好像能從這一片荒蕪的黑沉中看到什麼。可是看什麼呢?我不耐煩的吸溜著麵條,一邊看著他,一邊含糊的說,“要麼把假山移出去?”對症下藥,問題出在假山上,移出去就好。他露出個極為鄙夷的表情,“誰說是假山的問題了?”“那是什麼問題?”混沌獸鎮宅,能用上古神獸封印的,到底是個啥?“宅子。”“宅子?”我莫名膽寒,好一會兒才消化出來,“你的意思是說,整個宅子都是太歲?”這是什麼概念?一個巨型太歲?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蓋了一座宅子?殷泣後來又說了些事兒,大抵是這個宅子的來曆。據說這片地好多年前是一個祭台,養著一個太歲,後來滿韃子進城,臨時把這地兒給征用,改建成了斷頭台。千百年來,也不知死了多少人,留了多少血,直到清朝末期,八國聯軍進城,這地兒就被破壞了,後來被一個徽州商人買了去,這一左一右的兩條街在清末的時候都是那徽州商人開發的。這徽州商人當時找高人看了風水,林宅的位置是斷頭台,本是陰氣極重的地方,但有太歲鎮守,福澤子孫後代。徽州商人聽信高人囑托,便在此建造了這個宅子,帶著一家老小住了進來。說到這兒,殷泣微微眯著眸子,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然後呢?”我正聽得入神,“繼續說啊!”殷泣雙手一灘,“沒有然後了。”什麼叫沒有然後了?“殷泣,你能不能正經點兒?”“你哪裏看到我不正經了?”“那那家人最後怎麼了?”殷泣忽然站起身,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的看著我,“你猜?”一股子冷意從後領子竄進來,我縮了縮脖子,“都死了?像那些被假山吃掉的動物?”“噗!”“你笑什麼?”我不太高興的瞪著他,人命關天的事兒,他怎麼就笑得出來?殷泣優雅的打了個哈氣,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你想多了。”說著,丟了幾個銅板在桌子上,轉身就走。我憤憤的追了上去,無論怎麼追問,他卻再也不說。一路磨磨唧唧來到了玄字九號,殷泣一邊開門一邊回頭看我,“你跟過來幹什麼?”我把腳往門縫裏一擠,“我要看看陳伶的屍體,金四喜說了,屍體在你這兒。”殷泣皺了皺眉,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說,“管你什麼事兒?”“怎麼就不管我的事兒了?”我氣得吹胡子瞪眼,“好歹我是當事人,了解真相也沒什麼不對,你要是不讓我看,我回頭把這事兒跟小姑姑說,誰知道小姑姑會做出點什麼事兒?”曹家女人麻煩,小姑姑是麻煩中的麻煩。小姑姑對他頗有敵意,也許最開始我還覺得小姑姑是因為喜歡殷泣才會在自己的記事本裏記下他的一些事兒,現在想來,多半是監視居多。殷泣臉陰了陰,站在門口不動,雙手抱著胸,一臉淡淡的看著我,“聽沒聽過一句話,天底下好奇殺死貓。你想當貓?”“我就是想要看看陳伶。你別糊弄我。在望江月的房間裏,子鏡裏明明顯示出陳伶用剪子搓破了頸動脈,大動脈的破了,人該是死了。一個死人後來又怎麼活過來了?”大概是個人都烈性跟,越是離奇的,越是好奇,更何況這事兒無論從哪裏講,都跟我或多或少的有些聯係的。林宅裏有太歲,可到底能聽見那種聲音的隻有我,似乎從小姑姑那件事兒之後,我身上發生的事兒已經越發詭異難測了,我甚至隱隱約約能感覺得到,南京曹家會在不久的將來派人到上海,而我,或許將要麵對一些我最不願麵對的東西。我從來沒有過的堅定,我想要搞清楚一些事兒,然後做出一些對自己有利的判斷。“我要是不給你看呢?”殷泣彎著眉,冷冷的笑。腳被門板卡的生疼,胸腔裏的氣兒一股一股的往上湧,我伸手扒著門板,抬著頭,目光惡狠狠的看著他光潔的下巴。走廊裏很暗,頭頂的白熾燈發出微弱的光線,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暗影。胸口裏好像有什麼在慢慢滋生,有點酸,有點甜,伴隨著躁動的心跳,不知所措。後來我曾想,如果那天他真的拒絕我,我會怎麼樣?是不是真的會告訴小姑姑陳伶的屍體是被他弄走的,或是從此再無交集。人生大概總會有各種如果,但事實上有些事兒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最終他還是一邊擰著眉,一邊歎著氣兒,伸手把我從門口拽進去,翻身壓在冰冷的牆壁上,困在手臂和牆壁之間,居高臨下,滿臉陰鬱,卻又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可奈何。這就好比你在極力抗拒一件事兒,但無論你怎麼努力,事情總是會朝著預定的路線發展。他低斂著眉,我以為他又要說我麻煩,結果等了半天,他隻抿著唇,似乎頗為懊惱的哼了兩聲,推開身子,耳根有些微的發紅,“曹縷縷,你早晚會後悔的。”我不見她的屍體才會後悔。我仰頭不甘示弱的哼了一聲,“我曹縷縷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哦?”他輕吟了一聲,扭身往裏屋走。“喂!你什麼意思?”我連忙跟上去,進了裏屋,一股子檀香味撲麵而來,熏得我差點流眼淚。“你幹了什麼?”我扒著門框不再往裏走,探頭朝裏看,裏麵的擺設似乎有了大的改動,最顯眼的就是曾經擺放在屋子正中央的那張巨大的石台不見了,其他家具擺設沒什麼太大的改變隻是換了方位擺設而已。風水學中,家具擺設很有些講究,隻是我一竅不通,隻懂些床頭方位,鏡子照不照床頭這些皮毛。屋子迎麵那堵牆邊擺了一隻櫃子,雙開門,下麵是三個大抽屜。櫃子有些破舊,櫃門上隱隱刻著饕餮紋,紋路裏有淡淡的猩紅,仔細看,卻不是後天漆上去的油漆。這櫃子是個老物件兒了,看規格,應該是南北朝時候的東西了。櫃子的暗紋裏還有沉積的暗紅色土質,不用想,這東西多半是不久前才從土裏挖出來的。那種暗紅色的土質,很少見,多半是墓穴裏出來的。殷泣弄了個這麼個老物件擺放在屋裏,是想幹什麼?“瞧出來了?”他徑自走到沙發前,慢條斯理的自己沏了一杯茶,也不管涼熱,端著茶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