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金四喜躍躍欲試的看著手裏的羅盤,三叔坐在樹墩下一言不發。即便是夏季,繁茂的林子裏依然是冷氣森然,一不留神一股子冷風從領子裏灌進去,都能讓人哆嗦好一會兒。我從金四喜手裏接過羅盤,偷眼看著三叔,見他沒反應,恨得直咬牙。“啊,對了,縷縷。”金四喜伸手捅了我一下,“你小姑姑,你碰見沒?那會你們進了林子找人,她就跟我分開走得,自己一個人進了林子裏。”小姑姑?我倒是忘了,扭頭又看三叔,心裏越發有些不安了。小姑姑畢竟是曹家人,除魔衛道這事兒雖然多年不做,但到底曹家人見了些不凡之事兒,定是不會置之不理,不論是殷泣還是蘇式,最好都不要碰見小姑姑,哪怕她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能力做些什麼。我心思煩亂,三叔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所幸破罐子破摔,憑著記憶裏的法子,把殷泣的羅盤端平,盤口朝上,轉身對著西南的方向,“金四喜,看準了,可能也就是一道光的時間,跟著光線走。”我吩咐完金四喜,微微閉了下眼睛,咬破食指指尖,把血滴在羅盤上。羅盤微微晃動了一下,指針瘋狂的轉起來,一道紅色的光線從羅盤指針中間射了出來,“咻!”的一下子消失在林子西南方向。我愣了愣,回頭看金四喜,“看到了麼?跑哪兒了?”金四喜眨巴眨巴眼,指了指西南方,“那邊。”“走啊!”金四喜拽住我的手,“縷縷啊,走哪兒啊?”“走西南啊!”“不是有具體方位麼?你就一道光,咻的一聲就沒了,你開玩笑呢吧?”我去,話能不能不說這麼直白?我幹巴巴的笑了笑,幹脆把羅盤往金四喜手裏一放,掐住手指頭使勁兒擠出兩滴血。羅盤再次晃動了兩下,射出一道紅光,可喜可賀,紅光比剛才維持的時間長了兩秒鍾。“怎麼樣?能行了麼?”金四喜鄙夷的哼了兩聲,“屢屢啊,你道行不夠啊!”去你的道行。我一腳揣在金四喜屁股上,“趕緊走。”林子太密集,有沒有具體的方位,我隻能不停的擠血,走走停停,大概走了快到一個小時,十個手指頭無一處是好的了。三叔默默跟在身後,也猜不出他到底什麼意思。金四喜唧唧歪歪在前頭走,偷偷擠了兩次血,見羅盤沒有反應,回頭問我。我笑了笑,告訴他,一般有些修為,或是懂得茅山之術的人,多半會在自己貼身之物上中下一地精血,一旦遇到危險,或是失蹤的時候,其他人可憑借這樣物件找到主人。“那為什麼我的血不行?”金四喜仍舊執著於我行而他不行這事兒上,事實上我也不過是試了一下罷了。憑我在饕餮樓的表現,曹家血脈必定非同一般,想來觸發羅盤上的禁止不會太難。金四喜表示了一下羨慕嫉妒恨,身後的三叔哼了哼。我覺得他是在表達不滿,或是表示鄙夷,不過顯然金四喜這人底線不高,大概聽出了我的意思,朝我咧嘴一笑,動作極為敏捷的向後一竄,一把揪住三叔的領子,把人死死壓在路邊的樹幹上,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對著三叔的手背就是一下子。“縷縷,愣什麼愣,羅盤,接著。”我連忙把羅盤遞過去,三叔的血果然比我的好用得多,羅盤瘋狂的抖了幾下,一道小孩手臂出的紅色光線朝西南方射出,久久不散。“趕緊的,快走。”我不敢看三叔,撒丫子往前跑,隻覺得冷空氣呼呼而來,仿佛一下子就衝進氣管裏,嗆得快要上不來氣一樣。尋著紅光越往前跑,空氣中的濕氣越重,慢慢的形成一種淡淡的灰色的薄霧,帶著一種嗆人的味道。我跟爸爸走南闖北好幾年,曾經在西雙版納遇見過這種東西,是一種瘴氣,但又與一般的瘴氣不同,空氣中漂浮著一種類似於粉塵似的細小顆粒,它們聚集秘籍,散發著一股說不出是腥臭還是什麼的氣味,吸入的多了,容易造成中樞神經係統壞死,最後即便能活著出去,人也廢了。我連忙抬胳膊擋住嘴,金四喜有樣學樣,三叔在後頭哼了聲,估計也捂住嘴了。這種霧氣的覆蓋麵積通常不會很大,但這次我們遇到的顯然有些不符合常理。從進入瘴氣開始,前後一共走了差不多十分鍾,前麵的能見度卻越來越低,在這麼下去,用不了十分鍾,我們的中樞神經係統就會遭到破壞,漸漸的會有身體反應出現。金四喜一邊走一邊抱怨,空氣中粉塵密度越來越大,從羅盤裏散發出來的紅光漸漸消散了。“三叔。”金四喜不懷好意的喚了一聲,三叔咻的一聲跳得老遠,“混帳東西,滾開。”沒了羅盤指路,這瘴氣陣肯定更出不去了。我別開頭,很沒良心的默認了金四喜繼續荼毒三叔。金四喜捂著嘴嘿嘿笑,追了三叔跑了好幾圈,最後把人給堵在樹幹上,掏出小刀晃了兩下,三叔“嗷!”的喉了一聲,一頭撞在金四喜肚子上,衝過來搶過我手裏的羅盤,“王八蛋,老子早晚收拾你。”一邊絮絮叨叨的罵了兩聲,一邊用力擠了擠手背上的傷口,血滴在羅盤上,紅光射出來,直射進瘴氣腹地。到此時,我們進入瘴氣已經快要十五分鍾了,身體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反應,胸口漲漲的,鼻子裏的血管發癢,一陣發熱,溫熱的液體就從鼻子裏留下來了。“縷縷。”金四喜突然叫了一聲,我懵懵的抬頭,他黑著臉指著我。我腦袋有些懵,拿開捂著口鼻的袖子一看,血紅的一片。出血了!不太好啊!我也顧不得其他,連忙又把口鼻捂住,朝著紅光盡頭使勁兒跑。夜梟在林子裏嘶叫著,仿佛在血液裏奔騰著無數隻野馬,整個心髒都狂跳不止。“縷縷!縷縷!縷縷!”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邊喊我,是誰?我想放慢腳步,可身體似乎並不能聽從我的使喚,隻是本能的往前跑。是誰?你是誰?我張了張嘴,發不出一丁點聲音,隻有冷冷的空氣灌進來,夾雜著瘴氣中密集的粉塵和腥臭味。“縷縷,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恍惚中,眼前好像又看到了她,那個曾經出現在我夢中,後來又消失了好幾年的人。她還是那時的模樣,歲月永遠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白色的旗袍永遠一絲不苟的穿在她身上,亭亭玉立,風情萬種。我的身體好像有意識一樣的朝她跑過去。跑著跑著,金四喜不見了,三叔也不見了,四周的一切又變成一片素白,沒有了瘴氣,沒有了荊棘,到處都是雪,沒有盡頭的。我怎麼又跑到這裏了?我詫異的看著她,心裏火燒火燎的急。我並不能再在這裏睡個三天兩天的,殷泣和蘇式都等著我。“你是誰?”這麼些年,我好像第一次這麼聲嘶力竭的問她,即便是一張嘴,一口風雪就衝進來,擠得五髒六腑都撕扯一樣的疼。“我是誰?”她茫然的看過來,搖了搖頭,抬起素白的手朝我招了招手。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的朝她走了過去。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這麼些年,好像隻有這一次,我離她這麼近,進得仿佛就能碰到她的臉。莫名的,心髒突然劇烈的跳動了幾下,強烈得仿佛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一樣。“你……”仿佛有什麼話就卡在喉嚨裏,我張了張嘴,卻無法喊出來。“你……”“縷縷,別怕,沒事兒的。”她突然抬起頭,目光溫潤柔軟,伸出的手張了張,最後還是收回去了,隻纏綿般的看著我,瑩瑩的目光中帶著淚痕。“你……”我急得快要哭出來了,眼眶澀澀的,仿佛有什麼呼之欲出,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個宣泄的口。“別哭。”她呢喃的說,我看著她,距離她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我想,隻要我一個俯衝,或許就會衝到她懷裏,抱住她。“縷縷,縷縷你醒醒,醒醒!”三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仿佛帶著一股子力量將我從這混沌的情感中拉扯出來,等我回過神兒的時候,她已經像漸漸遠去的驚鴻,再也不能碰觸。“縷縷,縷縷,臭小子,還愣什麼,打啊!”我恍恍惚惚的聽著三叔在哪兒叫喚,臉上突然一疼,“啊!”“醒了,醒了,醒了。”金四喜的臉在眼前放大,高挺的的鼻梁下掛了兩管鼻血,滑稽無比。“我怎麼了?”“傻了。”三叔一巴掌拍下來,打得我激靈一個冷顫,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兒,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們出來了?”金四喜看鬼一樣的看了我一眼,“三叔,縷縷被你打傻了。”“你才傻了,你全家傻了。”三叔掄起拳頭對著金四喜就是一拳,回頭捧著我的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端詳一陣兒,咧嘴露出兩顆黃板牙,“沒事兒,沒傻,可能就是入了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