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5(1 / 2)

那時,無相還不叫無相,隻是Z機關的一個名普通受訓學員,剛剛受訓到第二年。受訓是一個漫長而又枯燥的過程,每天都要麵對很多很多的課程,這些課程在常人看來匪夷所思,每一門都需要花費大量的腦力集中一切注意力去學習,結束之後會讓人覺得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了思考其他問題的精力。受訓的學員也在這種異常嚴苛的環境裏掙紮著生存,稍不留意就會被淘汰。而經過那樣的訓練之後,如何再回歸普通的生活環境、從事普通的工作和成為一個普通人,則又成為了另一個擺在他們麵前的難題。這就好像一個圍城,在咬牙都快要堅持不住的情況下拚命地想要擺脫,但一旦離開了這樣的環境之後又發現自己早已融不進外麵的世界裏。可是再想回頭已是百年身,隻好自此活在一個拚命壓抑自己的狀態下,拚命地把內心深處的一點點理想和希望親手扼殺掉,從此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無相很清楚這一點,那些失敗者目前的窘境被錄製成視頻,作為反麵教材在每天午餐和晚餐的時候反複播放,就像一條無形的皮鞭來回抽打在每個受訓者的心上,抽掉了他們所有的惰性和心存僥幸的幻想,迫使他們一步步地走向那個隻允許成功、不允許失敗的方向。本來這樣的受訓隻要再咬牙堅持下去兩年,無相就會和其他表現普通但是未被淘汰的學員一樣,被分配到某個分機關,跟大多數女性受訓者一樣,從事一些看似普通實則繁冗的文員工作。但是命運卻總是喜歡跟人開一些奇怪而又殘酷的玩笑,推動著你走上一條你絕不會發自內心選擇的更優秀卻也更孤獨的路。自那以後的很長時間裏,明白真相的無相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默默地想:“當初作出那樣的決定,到底是明智,還是徹頭徹尾的錯誤?”受訓是在一個全封閉的環境裏,一道圍牆隔絕了兩個世界。每個受訓學員穿著相同的衣服,理著幾乎分不出性別的短發,按時起床、上課、吃飯、睡覺、洗浴……可憐的一點福利是每月可以跟家人通話十五分鍾……說不清是受訓還是受罰。唯一的好處是不限製談戀愛,當然這得報教官審批。這樣做的原因是等以後結成了夫妻之後會形成一個更加穩固的關係,可以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互相……呃,監視……但是談戀愛跟結婚的對象隻能有一個,婚姻也隻是有且僅有的一次。這意味著好壞就隻有這麼一錘子買賣,你也許會在等到人生過半的時候為自己曾經的年少輕狂後悔得頓足捶胸,以至於下半輩子都在懊喪、冷戰和一波又一波的婚外情當中度過。當然,婚外情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別問我為什麼,如果你還不太想英年早逝,尤其是你身邊的另一半床上睡著你的同行的話。然而學員們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在長期高密度、大壓力的生活狀態下,愛情已經成了他們生活中唯一的調劑,也成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於是他們前仆後繼地向著這個甜蜜的陷阱奮不顧身地投身進去,以此來拯救快要崩潰了的神經。無相也不例外,在這樣的環境中,她結婚了。對方比她早一年受訓,內向靦腆,沉默寡言,兩人同在C區,下麵將稱他為“F”。後來無相才發現,自己跟他之間其實談不上是愛情,而更像是一種慰藉,一種需要某種精神支持來共同麵對目下一切的心理慰藉。就像口渴的人需要水,而疲倦的人需要枕頭那樣。同居是不允許的,但是每對夫妻每天可以單獨相處二十分鍾,後來無相回憶起來那段過往自己都覺得可笑,二十分鍾如何能夠看穿一個人的本質?而她那時候卻篤定地相信那就是愛,是相濡以沫的愛。對於兩個已經在體力和腦力訓練當中輪番折騰得死去活來的人而言,這二十分鍾往往被用來背靠著背坐著休息,或者肩並著肩平躺著睡覺,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某種程度上而言確實十分默契。每每無相被報時器吵醒,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裏,頭枕著他的一條手臂,身上蓋著他的外套,就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樣的婚姻生活僅僅維持了一年,無相卻以為可以這樣下去一輩子,等到受訓結束,他們就可以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現實卻往往不如人意,從那件事發生了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無相還記得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中午貪睡沒吃飯的她胃痛難耐,饑餓引起的劇烈胃痛迫使她中止了當前的訓練,以“完成一場高質量的模擬審訊”為懲罰的代價換取一杯牛奶、一塊巧克力和兩片麵包。按照規矩,審訊開始之前,無相隻能先吃掉一半的食物。半杯牛奶、半塊巧克力和一片麵包下肚之後並沒有給饑餓的胃帶來任何幫助,反而使她更加饑腸轆轆地渴望剩下的食物。對食物的渴求推動著她完成了一場出色的審訊,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調動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當她以百分百的完成率結束審訊,衝向食物的時候,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人生,已經被自己親手改變了軌跡。此時無相的眼裏隻有食物,她不知道的是,為了將她淘汰出局,作為下一個反麵教材,她剛剛完成的並不是一場模擬審訊,而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審訊,而丟給她的那個人也並非等閑,而是一個頑固負隅頑抗的“硬骨頭”。監視鏡後的四名教官交頭接耳一陣之後作出了決定,無相心滿意足地得到了額外的獎勵:單獨的相處時間和豐盛的晚餐。所以當很多年過去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一個毛頭小子問及她是什麼原因開啟了她成為“無相”的機關時,她不僅曬然失笑,自嘲地答到:“我都是為了吃,也許,還有睡。”對方隻當她是在開玩笑,卻不知她所說的全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