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延德跟孫啟雲的喪事是一起辦的，父子倆先後被推進了火化爐，兩個一米八幾的人，出來的時候隻剩一抔還帶著熱氣的骨灰，展雅潔哭暈過去幾次，王素琴心如刀絞，卻還要護著媳婦肚子裏的孩子，隻好咬牙強撐著場麵。致喪的賓客來了一撥又一撥，展雅潔哭暈了一次又一次，王素琴本來死死繃著的那根弦也被扯得更長更細，隻差一步就要繃斷了。這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王素琴在心裏默默地質問著老天，在得不到答案之後又想：“天哪！讓這一切報應都落在我的身上吧！放過雅潔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吧！”“素琴！素琴！不好了！你快來看看！”鄰居幫忙照看展雅潔的張姨突然大驚小怪地叫著衝了過來，拉起王素琴就往裏麵的臥室裏跑。王素琴的心“咯噔”一下，幾乎停止了跳動，她想：“難道是雅潔出什麼事了？不會的！雅潔絕不會出事的！她決不能再有事了！不能再有事了啊！”展雅潔躺在臥室的床上，緊緊皺著眉頭、咬著下唇，麵色蒼白得可怕。身下一條殷紅的血絲像蚯蚓一樣蜿蜒在潔白的大腿內側，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擰著床單，顯見得是因為傷心太過動了胎氣。已經失去了知覺的嘴裏反反複複啜囁著一句話：“啟雲，我好疼……”“快打急救電話！”王素琴一見此情此景，急怒攻心，卻仍然保持著冷靜，“不！來不及了！老張！老張！”“哎！哎！”老張從人群之中擠出來，擠進了臥室，從未經過如此情景的他突然間有些怔忪，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還愣著幹什麼！”王素琴喝到，同時一個箭步跨到床前，下一分鍾已經用被套把展雅潔包了個嚴嚴實實，“走哇！上醫院啊！”老張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招呼了幾個客廳裏的年輕小夥子把展雅潔抬了起來。“肚子！小心肚子！”王素琴囑咐到，同時推了老張一把，“你快下去發車！”“哎！哎！”老張一疊聲地應著去了……展雅潔再次醒來的時候又是在醫院，一睜開眼睛，右手就下意識地去摸肚子，王素琴急忙按住了她，“沒事，醫生說送來的及時，大小平安。”“哎……”展雅潔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看向床邊的王素琴，眼眶登時就紅了：“媽，是我不好，我太脆弱了，又讓您擔心了！”“怎麼又哭了！”王素琴一陣心痛，趕緊拿餐巾紙給她按在眼角邊，這兩天展雅潔的眼淚就沒幹過，擦了濕，濕了幹，眼睛邊上的皮都擦破了，實在不能再擦了。“好孩子，不哭！不哭啊！醫生說了，你這都是傷心過度導致的流產先兆，幸好送來得及時，要不然孩子可就沒了。你聽媽的話，啟雲雖然不在了，但是你還有媽，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咱娘仨還得往下過啊！你要是一直這麼傷心下去，孩子可就保不住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於是要了媽的老命了啊啊啊啊……”王素琴越說越悲傷，越說越情難自抑，竟然自己放聲大哭了起來。“媽！媽！你別哭！我聽話！我聽話還不成嗎！”展雅潔一個翻身就要坐起來，卻被王素琴眼明手快地壓住，動彈不得，“你不能起身，乖！別動！”“嗯。”展雅潔又躺了下去，強壓著內心深處快要噴薄而出的痛苦和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說道：“媽，我不哭，我不難過，咱們都不難過。我還有肚子裏的小寶貝，他也姓孫，他是啟雲的孩子，他是啟雲的希望。咱們不能難過，咱們要堅強起來，要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還要一起把他撫養大！要給孫家留個後！”“嗯！雅潔，孩子，你受苦了。”王素琴背過身去擦掉眼淚，安排道：“這兩天你就安心在醫院住著，你張嬸陪著你，想吃什麼、哪不舒服了都跟你張嬸說，你張嬸是過來人，又跟咱家一向關係都不錯，一定能把你照顧好。家就先別回了，反正回去也是亂糟糟的一團，你看著還心煩，說不定又傷心。媽回去把家裏的事情處理清楚了就來看你，你自己好好將養著，一定要養好身子，聽見了嗎？家裏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一切有媽。你放心，媽活了這麼多年了，什麼大風大浪都見識過，媽撐得住！媽一定好好處理善後，然後把你接回去，咱娘仨好好過！你要答應媽，聽張嬸的話，好好養身子，不要亂跑，等著媽來接你，好不好？”王素琴是強忍著悲痛說這話的，說到最後幾句的時候，喉間竟已經隱隱帶了些嗚咽。展雅潔也是一臉的不忍，怕眼淚再流出來，忙一把拉高了被子，蒙著頭，咬著嘴唇不漏出一絲聲音，用力地點了點頭。“嗯，那就好。”王素琴假裝沒有看到，怕自己再待下去展雅潔的情緒波動得更厲害對肚子裏的胎兒不好，連忙站起身來，對張嬸說：“他張嬸，這幾天就麻煩你了！等這事過去……”張嬸是個熱心人，哪禁得起這個？人家家裏遭了難，男丁都死絕了，放自己身上怕是早就也一命歸西跟著去了，而今這婆媳兩個的表現豈止是堅強，簡直已經是超出很多人的心理預期了，相比之下，自己幫這一點小忙算得了什麼？連忙拉住王素琴的手說：“你放心，孩子交給我，保準平平安安的！你忙你的去吧！”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母子平安！”“那就好！那就好！”王素琴老淚縱橫，用力在張嬸的手背上拍了拍，狠狠心一咬牙抽出手：“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怕眼淚掉出來似的抬腳就走，轉眼腳步聲已經消失在了門外。張嬸歎了口氣坐在展雅潔的床邊，輕輕地拉下了她蒙著頭的被子：“孩子，可不敢蒙著頭了，你現在需要大量的新鮮空氣，知道嗎？”被子裏的展雅潔早已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