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雅潔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見到王素琴,據說王素琴一到目的地就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所有問題,而要求隻有一個:就是永遠都將展雅潔和她肚子裏的孩子蒙在鼓裏,給她們一個清白的未來。作為早就計劃好的一部分,展雅潔的上級在幾番故作的討價還價之後,還算痛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而出於對展雅潔的保護,上級在幾番討論過後,決定王素琴這個案子由別人接手,將展雅潔從中抽離了出來,而她肚子裏的孩子,則由她自己決定去留。展雅潔自然隻能接受命令。“雨,這幾天要注意保暖,不可以碰涼水,不可以吃寒涼的食物,也不可以做劇烈運動,不可以有強烈的情緒波動,知道嗎?”中年女大夫殷殷叮囑著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的展雅潔,不,代號雨的女特工,滿臉都是關切。“好的。”雨穿好褲子,轉頭看了手術台下那裝滿殷紅的不鏽鋼盆子最後一眼,披上外套,拿著大夫開好的處方緩步走出了手術室,留給女大夫一個堅毅的背影。女大夫看著那個背影,麵上是一副複雜的表情,很久很久之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雨緩緩地走了幾步,感覺小腹依然充滿猛烈的墜漲感,很想扶著牆在旁邊的長凳上坐一下,想了想,還是決定無視那感覺,早點回去是正經。是自己做的決定不是嗎?為了任務作出的犧牲不是嗎?父親的仇也報了不是嗎?為什麼隨著那一團血肉的流出,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也被掏空了呢?雨突然覺得麵前的路模糊了起來,有一些涼涼的東西在臉上流淌、滴到地上。是什麼呢?雨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為什麼要哭呢?雨停下了腳步,將脊背靠在牆上,尋求一個支撐,這是她良久以來第一次重拾自己的脆弱和無助,這一瞬間她仿佛還是那個家破人亡的小女孩,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支柱。那是一個生命,無論他的父親是誰。她每天都能感覺到他在她腹中的成長,他的喜悅、他的悲傷,他在開心的時候動得格外有力,仿佛要讓她也跟著喜悅。他悲傷的時候一動不動,她就會緊張,緊張他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那是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相伴,她的胃口好了很多,身材也跟著圓潤了一點,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停下!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那隻是任務,任務!戲演完了就要抽離出來,哪有哪個演員一直沉醉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裏出不來的!業餘!太業餘了!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展雅潔,從來就不是,有父親的時候她姓鍾,進了孤兒院之後姓黨,現在她是雨,展雅潔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沒有!雨突然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她掏出口袋裏的紙巾,擦幹了臉,去藥房自己取了藥,準備離開醫院這個讓人一輩子都不想再來的地方。她需要新鮮空氣,而這裏的消毒水味道簡直令人窒息。可是身體開始不聽使喚,每一步都那樣沉重,那樣困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再不能向前挪動一步。她從未想過問題會這樣嚴重,自信地認為以自己的身體素質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可是現在看來,好像對事情的預判出了點問題呢。耳旁似乎響起女大夫的聲音:“越是身體素質好的人心髒越是強壯,泵的血更多,能量也就流失得更快……”“你呀!勞累過度了,身體都超負荷了,我建議你還是等身體恢複好了再做吧……”“你這樣是要出問題的。什麼?為了工作?好吧……一定要注意休息啊!”雨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決定不再硬撐,而是掏出手機來給牛剛打了個電話:“大牛,我在醫院,過來接一下我。”接下來就應該是等待了。雨扶著牆,艱難地走到牆邊的長凳上坐下,打算保留最後一分體力,直到牛剛到來。腦子一片混沌,想睡的意識越來越濃,這可不妙。雨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狀況絕不能睡,可要回到之前女醫生的辦公室是更不可能的事,說不定半路上就會倒下,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下,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思忖之後,雨還是決定維持現在的姿勢不動,暫時關閉其他所有感覺,隻保留一絲意識,保持著靈台最後一絲清明,等待牛剛來接應。“你!喂!你!”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吵啊!雨心想在這樣的機構裏竟然還有人這麼聒噪,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這個機構的人都秉承著“走路輕、說話輕”的基本原則,為的是盡量不引人注意,這是哪裏來的愣頭青,居然這樣大聲武氣的喧嘩?菜鳥吧!“喂!你!”由於長時間得不到回應,那個人竟然把手放在雨的肩上,輕輕地、試探性地推了一下,頓時令雨繃緊了全身的神經。隻是苦於沒有力氣,否則那人恐怕早就已經躺在地上了。“你臉色很差啊!要幫忙嗎?”那人看雨仍然沒有回應,語氣中竟然帶上了些許焦急,令雨很是驚訝。因為工作的原因,這個機構的人早都習慣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生活方式,別說自己在這裏暈倒,自己就是在這裏死掉,恐怕也得等屍體僵硬了才會被清潔工發現。而這個人竟然對一個陌生人表示出了“關心”,簡直難以置信。雨被他吵得無法繼續再保持沉默,隻好開口,本來想說:“我沒事,你少多管閑事了。”的,可是由於坐得太久,一開口竟然元氣不繼,兩眼一黑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心想“完蛋了!”緊接著就在“大牛這王八蛋怎麼還不來”的幽怨中,在那人一片大驚小怪的呼喊中暈了過去。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跳,下一秒已經將雨抗在肩上,向著急救室飛奔而去,嘴裏先是念叨著:“別有事啊!千萬別有事啊!挺好看的一個小姑娘,這是鬧哪出啊……”後來看雨的氣息漸漸微弱,竟然扯開嗓門大吼:“大夫!大夫!要死人了!快出來救人啊!”大夫們平時哪裏見過這樣的病人,一時間,原本安靜的醫院竟然有了雞飛狗跳的味道。那個大嗓門,就是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