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洛女悅人(1 / 3)

陳遜整個人都昏昏糊糊的,想睡著,可是身上哪裏都痛,想睜開眼睛,卻無力得連雙眼都無法睜開。他就這麼掙紮得,掙紮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是兩天,也可能是三五天,也許更久。

時間對於陳遜而言,是煎熬。

一滴不知是雨水還是露水的東西滴到幹裂的嘴唇上,吮吸了一下,咽了下去。

他就靠這度過了這些天。

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好像今天的雨很大,衣裳都濕了。雨下了很久,陳遜便喝了一肚的雨水。

雨好不容易停了,陳遜也不知道自己是趴著或者躺著,就那麼又昏沉沉下去。

又過去幾天,陳遜隻覺臉上似乎被日頭曬得熱辣辣得,有股熱熱的騷氣的味道傾斜而下。一個似乎喝醉了的漢子,在喊著,噢,出來撒個尿,碰見個死叫花一下,是他奶奶的觸黴頭。又罵罵咧咧得走開,撞到邊上不知是什麼東西,好像碰倒在地,又好像摔碎了。

陳遜強忍著臉上的髒臭味道,用衣袖擦拭著,總算勉強睜開了眼。他用雙手撐著,想坐起來,可雙腿努力伸直,根本就動不了。歎了口氣。望了望,頭頂是橫七速八的木梁子,掛著很多蜘蛛網。木梁子上很多瓦片都脫離了,太陽光正慵懶得從大大大小小的破洞裏照射進來,在地上出現一個又一個的影子。稍遠處,隱隱約約幾尊佛像。原來是個破廟,陳遜念道。

摸了把臉,冷不丁觸摸到一條傷疤,不知道何時傷的。歎了口氣道,不知慕先生在哪裏,還有小沁和小浩。他努力得握緊了拳頭,捶了一下地,好痛。一下子又回過神來,自己早就功夫盡失,是個廢人了。

滴滴篤篤,門口隱約傳來一陣竹杖子敲擊地麵的聲音,往門口望去,果然見來了一個老嫗,蓬亂的頭發已全白,臉上溝壑縱橫,一件補了又補的衣服,右手拄著拐杖,左手一個破竹籃,正慢慢地挪著步子。她年歲大了,走路很是吃力,老嫗一下子看見了陳遜,道,這,這還有個人。她口齒已不清,說人字的時候,聽著就像門。陳遜道,婆婆,我也是個路過的。正說著,婆婆已走到了陳遜身邊,她將竹杖子和籃子放在地上,慢慢得坐下來道,我是個討飯的,想尋個地方過夜,不想遇見你了。陳遜看到,她的手布滿了傷痕,也是個苦命人。孩,孩子啊,你還沒吃飯啊,我,我有吃的。她慢慢得說著,雙手朝籃子摸去。她說話似乎也非常費力氣,斷斷續續,講一個字,停一下。陳遜忙道,老奶奶,我不餓,不用。但老嫗不容他分說,將摸到的饅頭,掰下一小塊,沾了沾籃中破碗裏的水,塞到陳遜嘴裏說,孩子,你吃吧。吃飽了才有力,力氣。

這饅頭還是熱的,想必老嫗剛討來不久,陳遜隻覺香軟可口,勝過以往吃過到一切。他咽了幾下,就咽下了肚。老奶奶笑了一下,道,吃完就好。又掰下一塊,喂給陳遜。陳遜道,婆婆,你真好。你也吃點吧。那老嫗道,婆婆吃過了。說著,將陳遜的頭往籃子上靠了靠,道,孩子啊,這樣靠著,我們,舒爽些。

一個饅頭下肚,陳遜覺得腹中暖和多了,也稍稍有了些力氣。他道,婆婆,等我有了力氣,我給你弄好多好吃的。那婆婆擺了擺手道,不必,一日三餐吃飽就好了。孩子啊,你怎麼傷成這樣了。陳遜道,不礙事的,不過沒看見路,摔了一跤。

天色漸漸地暗了,婆婆費力得升起了火,從地上撿起幾片破布,裹在陳遜身上,道,別凍著。別凍著。陳遜道,婆婆,你真好,好人有好報的。婆婆道,有好報,有好報。又挨著火堆,靠在破廟的牆上,打起了盹兒。

如此過了一夜,陳遜醒來時,見邊上放了兩碗米飯,一些殘羹。老嫗道,孩子,你醒了,快吃吧。她眼中充滿了慈愛,陳遜暗道,她年歲如此大了,如此不方便,要討這碗飯,不知要受多少苦頭,不知要熬多少冷眼。隻是不知她何時出去,何時又回返的。

老嫗扶著陳遜坐起,將撿來的一個小破枕頭,墊在牆角,讓他靠著,又顫巍巍端起碗,道,孩子,快吃。她自己吃幾口飯,又喂一口陳遜。飯早已冷掉了,有點發嗖了,但陳遜一口一口咽著,道,婆婆啊,你也吃。

婆婆將廟裏的破布,去溪裏浸了水,陳遜這才知道,原來這廟前便有一條淺淺的溪流。

她巍顫顫得給陳遜擦臉,又抓去了陳遜頭上的虱子。怪不得頭上有些發癢,原來長了虱子。拿婆婆抓一個虱子,就放在嘴裏咬一下,然後丟在地上,又嗬嗬得笑著,又抓了一個,比剛才,比剛才那個要塔。她說這大字,聽起來也像塔。

接下來的日子,婆婆依舊每日外出乞討,有時是饅頭,有時是小半隻雞,有時是一些一時令蔬菜。婆婆說,這山下便是一個集鎮,集鎮上有個劉財主開了個酒家,那個劉財主是個好人,賣剩的菜便拿來打賞窮叫花。她每次回來都要叩謝廟裏的菩薩,這廟裏的菩薩,隻要夠得著,婆婆便用衣袖擦得幹幹淨淨。在廟裏的時候,除了照顧陳遜,便是對菩薩心存敬意,當然婆婆對那個好心的劉財主,也是心存敬意的。陳遜念著,等我好了,必定奉婆婆為上賓。

又過去月餘,下過大雨後,婆婆從溪裏撿來兩個圓圓的木頭,晾曬幹了,墊在陳遜身下,道,這樣,婆婆稍微用力,推一推,便能推著你走幾步了。我們討飯的人,曬曬太陽,就有力氣了。她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一起,望著陳遜,笑嗬嗬得。

陳遜靈機一動,央求婆婆找來碎瓦片,在那兩根圓木的兩頭,花了幾天時間,挖了幾個孔洞,將破廟裏的碎布條,從孔中穿過纏了幾圈。

這木頭推車做好了,揀了個有太陽的明媚日子,婆婆推一推,這木頭就帶著陳遜走出好遠了。陳遜一陣興奮,真是最近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情是了。婆婆臉上也笑出了聲。兩人就這麼在破廟前的溪邊,推著走著,婆婆道,孩子啊,以後我們可以曬很多太陽了。陳遜還是第一次出這個破廟,這處遠遠近近都是矮矮的山。早問了婆婆,這裏叫什麼,婆婆總是說不上來,她年紀大了,連自己姓什麼都記不清了,隻記得一路朝有太陽的地方走過來,便到了這裏。

陳遜躺在這個獨一無二的臥具上,仰麵朝天,吸了幾口氣,瞬間覺得舒暢好多。正盤算以後尋個地方,蓋個屋子,安頓好婆婆,再去尋遜哥和小沁,小浩。婆婆盤腿坐在陳遜身邊,絮絮得說著她見過的和聽來的那些稀奇事,其實不過些江湖把戲,她說得含含糊糊,陳遜也幫著叫好。

夕陽出來了,卻見遠遠出現一個人影,藍紫色衣衫,秀發披肩。走近了,陳遜一驚,怎麼是她。來人正是洛悅人。

她消瘦了好多,雙眼紅紅的,一路東張西望,就這樣望見了陳遜,她的臉上出現了驚訝的神色,走路也越來越快,幾乎是小跑過來的。到了陳遜跟前,一下子摟住了陳遜的雙肩,遜哥哥,遜哥哥,真的是你嗎?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既驚喜,又心疼。

陳遜忙道,這位姑娘,你認錯了,我不叫什麼遜哥哥啊。我和這位婆婆,我們一直在這裏。

不,你就是遜哥哥,你的聲音,我記得的,我夢裏出現了好幾次。洛悅人搖著頭,將陳遜抱得更緊了,你是我的遜哥哥啊。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想就這樣抱著你。我來照顧你。

婆婆道,這位姑娘,你認識這孩子嗎。洛悅人這才注意到靠在牆根的婆婆,忙道,婆婆,他是我的遜哥哥啊。我找了他好久,好久。直到找到簧州,我的鞋子,我的鞋子都走壞好幾雙了。婆婆,是你照顧我的遜哥哥嗎,你,你真是一個好人。婆婆道,姑娘別哭了,這個孩子隻是有點累了,再休息幾天就好了。姑娘,你們遇見了,真是好,好事啊。

洛悅人向天吹了一哨子,道,遜哥哥,我給表哥發了信號,不出明天,表哥就會來接我們的。你放心,表哥就像我的親哥哥,他不會告訴別人,你在這裏的。

陳遜早知道,洛悅人的大舅舅是現今百世鏢局的大當家周傲天,表哥便是周璟。

天色有些晚了,悅人扶著陳遜和婆婆,回到破廟中,又升好了火,把隨身帶著的熟食全給了他們,道,我去附近的集鎮添些東西,馬上回來。

她輕功果然可以,半個時辰不到,就帶著夥計,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原來是去買了棉被,還有好多衣裳。送走夥計,悅人道,婆婆,我有些幹淨衣裳,先給您換上。遜哥哥走不遠路,我們隻能明天表哥來了再說。陳遜明白,她是擔心自己就這麼去到集鎮,被官府遇見了。

那老嫗看見衣裳,自是歡天喜地,顫巍巍得跪下,就給悅人磕頭。悅人忙道,婆婆不必的,我們照顧你應該的。婆婆如果不嫌棄,就跟去我家吧,我家也有些老家人,你和他們一處,也有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