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被什麼撞了一下,我睜開眼,看見富和的手正往回撤。富和滿麵紅光,說付唱你怎麼弄的,我這裏熱流呼啦地跟你說,你卻打盹開了。我說沒打盹啊,剛才有點小東西迷進眼裏,不大得勁,我閉了閉眼。富和不相信,說那好,付唱你幫我為剛才跟你說的那事想想辦法吧。我故做深思地動了會腦筋,尷尬地笑了,說對不起啊富和,剛才我確實打盹來,猛不丁從鄉鎮調來縣城,這幾天有點興奮,沒大睡好覺,幾杯酒一麻醉,剛才打了個盹。
這幾天沒睡好覺是真的,但不是為了從鄉鎮調來縣城。對於我,從鄉鎮調到縣城來,無異於撿到了從天上掉下的餡餅,興奮是一定的,但還不至於興奮得睡不好覺,叫我興奮的,是有了見到郗香桃的可能。郗香桃所在的那個單位是一家銀行,高中畢業後她念的是一所地區銀行學校。後來她不在那家銀行了,之前我們通過很多次電話,電話那邊的郗香桃的聲音曾給我帶來過很多愉快,也帶來過很多不愉快。克服一段時間的不愉快後,我主動給郗香桃打電話,那邊一聽我要找的人,沒好氣地說,哪裏來的吃香桃啊,還吃甜杏呢!咣地把電話扣了。我以為打錯了電話,重新認認真真地撥了一遍。接電話的還是那聲音,我禮貌得近乎有些低三下四地懇求說,同誌,郗香桃真的是你們這裏的,以前我給她打過好多次電話來,麻煩你叫叫她。那邊的沒好氣更加了幾分,說別胡鬧騰了,是不是試探信息準備偷銀行啊,有種的來吧,監獄裏的鐵銬子正等得牙癢癢來。咣地又扣了。從此,郗香桃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飄落到哪裏去了。
富和隻好把剛才我沒聽見的話再說一遍。他說,網絡為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在網上交了一個女朋友,感覺太好了,比文學社的那個女社員給他的感覺還好,真是相見恨晚。富和說,剛進聊天室,他不知道頂上的頭像是機器人,跟他海闊天空地胡聊了一通,那機器人很逗,有問必答,有時一下子就把他蟄伏的靈感勾拉出來了,激發得他興致勃勃,才思噴湧。他們的談話,吸引了一個叫林雨暖香的女網友,主動跟富和搭話。開始,富和回你一句回他一句地招架著兩個人。林雨暖香的問話得不到富和的及時回應,生氣了,說鳥在水中你這個傻瓜,跟個機器人折騰個啥勁,來跟本姑娘對招!富和便扔下機器人聚精會神地應對林雨暖香。
富和終於找到了傾訴對象,於是把他的文學理想、為人處世的態度、對眼下世事的評價和心中的抑鬱一股腦地搬了出來。林雨暖香聽得入了迷,纏著富和講。兩個人很快就黏糊上了,約定了聊天時間,不見不散,聊天工具也步步升級,彼此距離越來越近,現在已經發展到了準備見一麵談婚論嫁的地步。掩飾不住心頭喜悅的富和憂心忡忡地說,見了林雨暖香的真人,如果真像感覺的那麼好,他可不能猶豫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一個人能活幾輩子啊,曾經被動地錯過一回了,這回他得把握住。我吃驚道,富和,那你老婆和孩子怎麼辦?富和沉了沉臉,說他正為這事傷著腦筋,約我來就是為了叫我幫他想想辦法。
富和的老婆我隻見過一次,印象中臉盤子還算俊巴,但身材無從細究,因為那時她已為富和懷了個大肚子。我跟站長來縣城開會,會開完了,站長說走啊付唱,咱到百貨大樓逛悠逛悠,看有啥削價的便宜貨。站長把他的包丟給我,叫我給他提著。我倆一前一後去百貨大樓。就是在去百貨大樓的路上碰見富和的。他從旁邊的一家小商店裏走出來,後麵跟著懷了大肚子的老婆,富和像牽著一隻大氣球。看見我,富和覺得很突然,問我來做啥,來前怎麼沒給他打電話。我把跟站長來開會的事說了,解釋說又不是自己來,不方便,所以沒給他打電話。富和含蓄地向後指了指,說這回不能管我飯了,有累贅了。我順著富和的手指朝他老婆看了看,像怕把氣球看爆了一樣匆忙收回目光,說別客氣,我和站長來的,就是你能管也不行。站長在前麵催我,要我把他的包送過去,他要拿點東西。富和冷眼看了看我手裏的站長的包,說付唱,把這家夥的包扔到地上,壓迫人的意識倒挺強,鳥毛大的點官還想配警衛。我笑著跟富和道別,搖晃著手裏的包去追站長。後來知道,富和老婆是縣育才中學的英語教師,也如醉如癡地往那個文學社湊合過,對小有成就的富和佩服得五體投地,密切關注了富和與那文學社社員的無言的結局後,主動出擊,滿懷失意的富和就勢將其收入囊中,風風火火地就開花結果了。
富和反複催問了幾句,我說不出話。其實從本心眼裏我是不支持富和的做法的,富和一跟我說這事,我的腦海裏便鼓脹起了他老婆那個大氣球,我知道大氣球早破了,還破出了一個小氣球,一大一小的兩個氣球本該是由富和牽著起伏在縣城的大街小巷的,富和一撒手,兩個氣球不知要飄蕩到哪裏。但我又不忍心朝富和高漲的熱情上潑冷水,便支吾著不答。富和對我的表現並不失望,他搖了搖頭,說他知道這事找人商量也白搭,明擺著的事,沒有什麼好主意可拿,尤其是找我,一個因為高中時一段小孩子過家家式的愛情遊戲,三十歲了還不能自拔的人,怎能指望他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