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死亡人數的季度報表交上來了,在304辦公室的辦公桌上壓了一大摞。我是304辦公室的主人,這些報表都是交給我的。別說,在那個平麵的漆了“304”的小鐵片旁立體地橫出“304辦公室”這麼一個牌牌,這間屋子還真有一個科室的氣派了。尤其來報表的人,臉上帶了恭敬,付主任付主任地稱呼我,我的腰杆很受用地直了起來。忘了交代一點,為了便於我開展工作,在穆副局長的努力爭取下,統計局紅頭文件的任免令裏擠上了有關我的一小條:任命付唱同誌為304辦公室副主任(副科級)。我覺得穆副局長很夠意思。在他的辦公室裏,穆副局長卻向我表示了遺憾,他說本來想叫我一步到位,直接任命我為304辦公室主任,科級,有點阻力,會上有不少人不同意,嫌這樣提得太快。穆副局長鼓勵我好好幹,說反正304辦公室主任的位子是我的,誰也搶不了去,早一霎晚一霎的就別在意了,隻是個時間問題。我說,穆副局長,我不在意,這個就挺好了。接下來,我就無話說了。我是一個很不善於表達感激的人,別說穆副局長,就是對生養我的爹娘,我也沒說過熱乎話。但我決不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我把對別人的感激付諸行動上了。比如對待爹娘,休假回家,我總是髒活累活搶著幹,盡可能多幹一點,盡管我幹的那點活並沒有減少爹娘的多少體力負擔,但我盡力了。發了工資,除留下適量的生活費,其餘我一分不少地交到爹娘手中。直到後來,爹把一個大紙包推給我,說,孩子,找個媳婦吧,要是從外麵不好找,咱就從家裏找。大紙包裏一分不少地包著我交到家裏的工資。娘在一旁幫爹的腔,說就是啊付唱,外麵找不上咱從家裏找,娶進家,你們要是不願意跟我和你爹一塊過,咱就再蓋座宅子,有了孩子,娘給你們帶,累不著你!我的眼珠被蓄在眼眶裏的淚水泡紅了,但我不能。爹娘把我交的錢還給我,高低不要了,說他們用不著,家裏地頭地腦的種點東西賣賣就夠他們的花銷,這麼多錢藏在家裏,弄得他們不安定,老覺得有人從牆縫往家裏瞅,到坡裏幹活也幹不踏實。爹娘滿含期待的眼睛成了我回家時一種難以卸下的負擔。再加上村裏的人知道我幹的是統計死人的工作,見了麵便刨根問底,弄得我支支吾吾狼狽不堪,我回家的次數漸漸少了。我把對穆副局長的感激轉化為幹好統計死人工作的動力,那次去縣美術館暗訪就是受了這種動力的驅使。
我一直留意著縣美術館的報表,卻一直沒留意到。我懷疑是昨天下午或者今天頭午交的人太密集,攪亂了我的注意力尤其是今天頭午,上了趟廁所回來,304辦公室裏擠滿了人,我一回來,有的就付主任付主任地喊著,紮煞著手拿表在我的麵前晃悠。有的幹脆說,付主任,我把表放你桌上了。按通知要求,昨天和今天必須把表交上來,下午過去一個多小時了,我想縣美術館不會因為死了小邱有意拖著不交吧。我把一大摞報表挪到跟前,大致翻騰了一下,不見縣美術館的。我從中抽出可疑的一部分,仔細翻找了一陣,還是沒有。我沒有繼續翻騰,而是從抽屜裏拿出一本一周前就打印好的登記表格,挨個登記起來。我的死人統計工作幹得非常仔細不假,但也很講究效率,我不願一遍活徒勞地折騰好幾遍,我想登記完畢,如果還是沒有縣美術館的,那一定是沒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