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病了一場,低熱持續了足足七天才完全褪去,這幾日,一直是皇甫傾陪在她身邊,她倒是怕過了病氣給她,皇甫傾卻總趁她睡著,偷偷爬到她被窩裏來,冬梅與珍兒攔都攔不住。
這不,她又在了,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來的。
寧玥懶洋洋勾起唇角,抱著女兒柔軟的小身子,在她額上吻了吻。女兒雖說快五歲了,但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似的,總把小爪子伸到她衣內,今天,女兒倒是乖得出奇,一動不動,也不撒嬌地要摸摸這兒、摸摸那兒。
寧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是不是還沒醒呀?”
懷裏的小人兒動了動。
寧玥笑道:“醒了怎麼不說話?”
小人兒又朝她懷裏拱了拱。
寧玥好笑地睜開了眼睛,想看看這丫頭今天是中了什麼邪,居然這麼安靜、這麼規矩、還不帶吭氣的,結果,她看到了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一雙想看又不敢朝她看的大眼睛。大眼睛的主人似是被寧玥看得不好意思了,慢慢離開她懷抱,在被子裏拱起了身子,撅起肉嘟嘟的小屁股,將臉蛋埋在肉乎乎的小手中,時不時,還拿眼偷瞄寧玥一下。
寧玥噗哧一聲笑了!
皇甫澈的臉紅了猴子屁股。
……
玄胤給寧玥摘了新鮮的海棠花進來,就見寧玥抱著兒子在床上一陣亂啃,兒子大概是被啃得極癢,想笑,卻又十分努力地憋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那快要憋出內傷的表情,把玄胤都給逗笑了。
玄胤已經許久沒見寧玥如此興奮的模樣,興奮到幾近失態,抱著兒子在床上滾來滾去,渾然忘記自己大病初愈,正是虛弱需要休息。
他不忍打擾,默默地拿著海棠去了書房。
……
寧玥抱著懷裏小臉通紅的兒子,沒問這幾天他和玄胤去了哪裏,也沒問父子倆究竟幹了什麼,為何他仿佛一夜之間就不再生她的氣。
有些事,不需要問。
她是他娘,她能感受得到,對他,她失而複得了。
……
皇甫傾得知哥哥與父皇歸來了,亦是十分激動與興奮,在二人身旁轉悠了許久,連寧玥都被“冷落”了。寧玥瞧著高興,親自到小廚房做了一頓早膳,自入宮後,玄胤便不再允許她再下廚,今兒是有些攔不住,便由著她了。
數年手指不沾陽春水,做起來,竟有些手生,複雜的放棄了,做了幾盅百合蒸蛋、一籠水晶蝦餃、兩碗玄胤和她愛吃的麻辣牛肉麵,兩碗小包子們愛吃的竹筍肉片麵,又鹵了點海帶、花生、藕丁,伴作涼菜。這大概是最簡陋的一頓早膳了。
她以手加額:“好久沒做,不知道會不會很難吃。”
玄胤拉著她坐下,把筷子遞到了她手裏:“怎麼會?禦廚做的東西才叫難吃,皇後做的便是一碗素麵,也是天下珍肴。”
寧玥不禁一笑:“皇上真會哄人。”
玄胤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不是在哄人,眼看著盤子裏隻剩一個水晶蝦餃而兩隻小手同時朝拿伸出了筷子,他想也不想地將蝦餃叉進了嘴裏。
皇甫澈:“……”
皇甫傾:“……”
跟他們搶東西吃的父皇好可怕。
寧玥笑出了聲。
早飯後,玄胤去了禦書房,皇甫傾由珍兒領著去了上書房,而一貫與皇甫傾一道出門的皇甫澈卻因拉肚子留了下來。
他又往恭房跑了一趟,回來,小臉紅撲撲的,趴在軟塌上。
寧玥上前,摸了摸小脊背,擔憂地問:“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母後傳太醫吧?”
皇甫澈眨巴著忽閃忽閃的眼睛,低聲道:“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寧玥點頭,說道:“那陳太傅那邊,母後著人去請個假,你今日就在房中好生休息,明日大好了再去上課。”
皇甫澈張了張嘴,有些慌張地說道:“不用了母後,我……我……真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寧玥微微一笑:“別怕,這個不算你逃課,你父皇不會怪罪你的,身體比什麼重要,你還這樣小,別帶病去上課了。”
“不是……我……我可以上課。”頓了頓,皇甫澈從軟塌上爬起來,耷拉著小腦袋道:“兒臣去上課了。”
寧玥牽了他的手:“母後送你。”
“嗯?”皇甫澈瞪大了眸子。
寧玥拿過一件寶藍色鬥篷罩在他身上,一邊係絲帶一邊道:“太子生病了,這麼遠的路,怎麼走得去?”
皇甫澈低下頭,小臉一直紅呀紅,紅到了耳朵跟。
寧玥抱著他,走出了椒房殿,門外,冬梅貼心地備了步攆,母子二人坐上去。一路上,寧玥都在揉他肚子:“好些了嗎?”他時而點點頭。
到了上書房,寧玥又把他抱下來,他撅著小屁股,臉蛋埋在寧玥懷裏,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
陳太傅與諸位太監都驚掉了下巴,太子也有這麼軟萌的時候?還以為天生一個小老頭兒呢?
寧玥把皇甫澈放到教室門口,皇甫澈像醉了酒似的,走起路來,人都飄的。
寧玥忍不住笑道:“好好上課,母後讓冬梅留在這邊,若實在不舒服,就告訴冬梅讓她帶你回來,母後等下來接你。”
皇甫澈的確是早上吃壞肚子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生生吃了一滿碗麵,涼菜、蒸蛋一滴不剩全掃進了肚子,肚皮漲得跟頭小牛犢似的,課間又跑了幾趟茅廁,但他死忍著沒有告假。
因為母後說,會來接他。
寧玥把皇甫澈接回椒房殿後,皇甫傾吃醋了,道母後真偏心,隻接哥哥放學不接她,寧玥隻得答應明早也去接她一趟。
下午,小太子的手被門給夾了,腫得跟截小火腿似的,寧玥一邊給他擦藥一邊暗暗歎道:兒子以前挺穩重的,出去遊玩一趟回來,竟變得有些不著調了,先是早上不知節製地吃壞肚子,再是下午莫名其妙夾了手指……
當然,皇甫傾的意外其實更多,磕到碰到摔青摔紫,那是家常便飯,但寧玥習慣女兒傻乎乎的模樣了,倒是兒子,突然變成一個正常孩童,反倒讓她覺著奇怪。
手被夾了,晚飯也不能吃,寧玥一勺一勺地喂他。
皇甫傾癟嘴兒,她也好想要母後喂呀!
晚飯後,寧玥給兩個孩子洗了澡,看著兩個小豆丁坐在滿是泡泡的浴桶裏,你揉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寧玥會心地笑了。
這之後,寧玥陪皇甫傾躺到床上,皇甫澈卻被玄胤叫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嚴謹嚴肅的氣息撲麵而來,皇甫澈斂起眉間稚色,神色恭謹地跨過了門檻,拱手一福:“兒臣叩見父皇,父皇金安。”
“嗯。”玄胤示意他平身,慢慢合上手裏的折子,看向他道:“出了一趟宮,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收獲?”
皇甫澈抿了抿唇。
“朕不是問私事,把你腦子裏那些東西給朕拋開!一國太子,扭扭捏捏成何體統!”玄胤聲線一沉,全然沒了在椒房殿的溫柔與慈愛,冷冰冰的,隻是一個不可冒犯的帝王。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正色說道:“兒臣出宮,收獲很大,所見所聞,皆大出意料。”
“接著說。”
“兒臣出過很多次宮,都是與父皇母後一起,雖也是微服私行,但與兒臣那日所見截然不同,以前的街道仿佛是有人粉飾了太平,每一處都井然有序,每個人都善良可親,兒臣以為這就是我皇甫家的天下,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可是兒臣錯了,在父皇看不見的地方,在母後、在兒臣與公主也看不見的地方,充滿了欺壓與醜陋。每個人都好似戴了一張完美的麵具,一旦皇家的眼睛掃向別處,他們便會將那張麵具摘下來。”
玄胤淡道:“那依你之見,為何會這樣?”
“兒臣以為,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有人在蒙蔽聖聽,往大了說,父皇的眼睛被人蒙住了,這江山如何父皇也看不清了,長此以往……長此以往……”後麵的話,皇甫澈有些說不下去。
玄胤一笑:“長此以往,朕就是個昏君了是不是?”
“兒臣不敢!”皇甫澈的小身子福了下去。
玄胤沒收回掛在唇角的一絲淡笑:“朕每次既是微服私行,那些人又是怎樣算準時機來蒙蔽朕的呢?”
“兒臣猜想,是父王身邊的人泄露了父皇的蹤跡,像浣洗房那些人一樣,把東西賣到宮外,也或許,父皇的行蹤也是從浣洗房賣出去的。”這本身一個猜測罷了,然而一經由腦海,皇甫澈便想起父皇將浣洗房所有人都處死的事情,心頭一震,莫非父皇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才借販賣宮中物品的由頭把那些出賣父皇行蹤的小人給殺了?
皇甫澈的眼皮子跳了跳,又說道:“兒臣……兒臣和母後遇刺,是不是也有人向壞人賣了出宮的消息?”
玄胤冷笑著沒有說話。
皇甫澈證實了心中猜測,捏緊手指道:“父皇,那些人是殺了,但是您身邊……知道您行蹤的人,還沒有處決,這人以後,還會繼續出賣您……”
“太子可曾聽過弓箭手的故事?”玄胤話鋒一轉。
皇甫澈搖頭:“兒臣不曾。”
“說的是兩國交戰,每次衝鋒前,都會派弓箭手在後方射殺敵人的大軍,本國有個非常厲害的弓箭手,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對方的弓箭手差上許多,本國的將軍就問自家弓箭手,‘既然對方這麼弱,你為何不一箭將他殺了?’弓箭手道:‘我若是殺了他,敵國再派一個更厲害的弓箭手來怎麼辦?我們損失會更慘重的’。這當然隻是一個笑話,戰場上不存在任何情況下替對方保存實力的可能,但在朝堂、在後宮,它就是一句至理名言。看得見的敵人比看不見的可怕,能挖出來的就不要輕易砍掉,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們下一次會派個什麼樣的人潛伏在你身邊。”
“那……照這樣說,浣洗房的人又為什麼要處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