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彌漫著長時間積累起的汗水與塵垢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讓黎靜的鼻頭一陣發緊,那種酸澀的感覺連帶著眼睛一並起了作用。
一滴眼淚刷的從眼角滑下來。
午後的微暖的陽光透過路旁密密匝匝的白楊樹蔭,照在她的臉上,依然留在下頜的眼淚在陽光裏變成了發光體。安寧又靜謐。班車一直往前麵行進,沿途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逼近又迅速消失在視線裏。車窗外吹來的帶著些許涼意的風,肆意撥弄著她的長發,裹著些許記憶在腦海裏翻滾,黎靜看著車窗上稚氣的某某愛某某的字跡一直看到眼皮發沉,閉上眼靠在車窗上沉沉地睡著了。
山頂上起了風,風吹得漫山遍野的菜花化作了層層金色的浪。空氣裏滿滿的都是菜花甜膩的味道。雲開跑過來,拂去黎靜發絲上粘黏著的花粉,責怪道:
“別整天在人家菜花地裏瞎跑了,就算走運不被逮著被罵,回家阿姨看見你這一頭金,也非得揍你!”
風把雲開的襯衫吹得鼓鼓的,黎靜呆看著他,楞了一小會的神。這時的路雲開剪著極短的板寸頭,一副中規中矩好孩子的模樣。黎靜打心底裏一直覺得這個樣子看起來非常傻。可是突然認真看了他的臉,眉毛很濃,之前也居然都沒有發現他有這樣長的睫毛,說話時有種不知來自哪裏的認真感,還蠻帥的。那一刻,她真是這樣想的。
“你呀,就是這些無聊的規矩學得太多了!相信我,再這樣,提早變大爺,生活真會一點樂趣都沒有的!至於這個,最後一次了行了吧,我保證再不往人家地裏跑了。現在我們來比賽,看誰最早跑到山腳。說好的啊,要從菜花地裏跑,我數一二三,到三的時候跑,知道的吧?”
雲開皺著眉像個老頭兒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女兒一樣,輕輕歎了口氣,四下望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後,喉嚨裏模糊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是“嗯”還是什麼。
就像其他無聊的遊戲一樣,女生幾乎都會在數完三之前跑出去的。黎靜撥開身旁的菜花,一路飛奔下去,油菜葉上集聚的露珠幾乎要把裙子弄濕。小腿上粘著好多花瓣和草漬。冰涼的觸感從腿上一直蔓延到全身。黎靜這才發現已經跑了好遠,便回頭確定雲開已經跟上來。
風吹著一整山的花,搖曳成層層的浪從山腳一直往高處推。原先有些厚的雲四散開,露出非常純粹的一片藍來,將頭頂的天空顯得又高又遠。美得……黎靜突然有點詞窮,她想,真是美得要命!
還好雲開不在這裏,不然不知道又得因為這樣蹩腳的抒情句子笑話我多久。她自言自語道。
風把油菜花吹得伏得很低的時候,黎靜在花叢裏看到了一個女人,帶著一臉的憤怒。黎靜像個被逮個正著的小偷,心劇烈地跳著,幾乎沒經思考,她拔腿就跑。菜花的枝葉不停打在身上臉上,到後來完全變成火辣辣的痛。“雲開!路雲開…….快跑啊,有個女人……在我們後麵,千萬不要……被……她逮著了。”
四下裏是無盡的安靜,隻剩呼吸的聲音在腦中如擂鼓一般回蕩著。黎靜其實並沒有看見路雲開,因為跑得太急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但覺得一定要講給他聽。他媽媽凶得要命,要是被告上一狀,好家夥,這兄弟準保跪在家裏半個月不能出門。
對於出現這樣的潛意識黎靜一點都不會訝異。她看過已經上中學的路雲開被打得不能落座的情景。她之前半開玩笑著問過雲開“誒,你媽真舍得這麼打你呀,搞不好你不是你媽生的呢,電視裏都這麼寫!”
他沒有反駁也不解釋,隻說我知道她的苦。
那時的路雲開,一瘸一拐的走進燃起來的晚霞裏。黎靜飛快地跟上去,說好啦,我扶你。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嘛…….晚霞縮進雲裏,也將他們的身影融進無邊的黑暗裏,那裏麵有著各自最最隱秘的心酸過往,他們心照不宣地保留著也許是最需要人分享和安慰的故事。
菜花地裏的女人像個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在麵前,嚇出了黎靜一身的冷汗。她正想解釋解釋,那女人喃喃說道:“你叫喚誰呢?路雲開?他死了啊。”
他、死、了
班車一陣劇烈顛簸,黎靜的頭失去支撐一下撞在前麵的靠椅上。無比清晰的痛楚迅速在整個身體蔓延。她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早已淚眼朦朧,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剛剛夢境裏的聲音咒語一樣的還回蕩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