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忠仆(2 / 2)

然而如今是在安陽縣,這數月來燕京情狀不明,安陽地雖偏遠,紀氏本家上下卻也是人人一雙富貴眼。

自大半年前起,她們主仆幾人的份例就被克扣。連日不曾見過油葷,兼之近來吃的多是高粱和玉米磣子一類,徹底把肚腹刮摣了一遍,更是經不住餓!

許媽媽奔波走動了大半天,又與人費了許多口舌,一個時辰前經過一家麵館時,被那濃鬱的麵香一勾,頓覺腹饑如火,肚中像被誰掏空了似的,糾成一團。

她當時不無自嘲地想,老了老了,臨老倒還要作醜作怪一番……這樣想著,她伸手捏了捏袖袋中的荷包,裏麵的碎銀是剛得的,這點子銀錢著實得來不易,姑娘大病初愈,瘦得快連衣裳都撐不起來了!

想到這些,她便仿佛沒有聽見如鼓的腹鳴,大步從麵館前走了過去。

挨到此時,也是著實餓得狠了。

見許媽媽點補了幾個卷子,紫柃心中著急,斟了一杯茶給她:“媽媽,那物事可貨與人了?價錢如何?”

雖說餓得慌了,許媽媽進食的動作依然慢條斯理,不錯一點規矩,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和緩地說了紫柃幾句:“你這毛躁的性子也不知幾時能改,沒得帶壞姑娘。”

很是欣慰地看了看徑自在一旁樂嗬嗬的紀蕪。

當初她臨危受命,帶著小主人來到這偏遠之地,那樣一個丁點大的幼兒,又是那般光景,哪一處不讓她懸足了心?

幸而月前,小姑娘雖則大病一場,不但因禍得福開了靈智,竟像是把這幾年的口齒都補足了!

形容舉止間,六歲的小姑娘,有時候總讓她恍惚覺得,似乎比十八九歲的紫柃還要沉穩些。

到底是苦盡甘來,得了神佛庇佑了!

都說三歲看老,她親手帶大的小主人絕不至於隳了伯府嫡出姑娘的名頭,此番若能回京……

許媽媽心裏亂麻似的,紫柃卻眼睛一亮,輕快地給紀蕪攏了攏額發,笑嘻嘻道:“您兩手空空回來,我猜事兒必定成了,不過是白問一句。隻不知這價錢?您這可是頭一遭往藥行去呢。”

這幾年毫無進項,姑娘的弱症從娘胎裏帶出來又必得四時用藥調養,許媽媽手中的銀兩幾乎全填限了進去。

何況,紫柃是知道的,當初從京裏帶出來的金銀本就不多。

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許媽媽便開始繡些活計,時不時賣去繡坊,補貼日常用度。

繡坊時不時要去走一遭,這賣藥卻是頭一次,往常,她們隻有買藥的份。

“那幾株地黃塊頭大,品相也好,並不曾費什麼周折,不過多走幾步路,價比三家罷了。”許媽媽的神情也是一鬆,從袖中掏出荷包,遞給紫柃,微笑著叮囑她,“共賣得一兩六錢銀,你收著,明天去後巷買上幾隻老母雞來,每日燉了湯給姑娘喝,莫忘了。”

“您放心。”紫柃鄭重地點了點頭,尤為認真地將荷包貼身收好,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明快了幾分。抬眼,透過秋香紗糊的窗子向外看去,院子裏鴉沒鵲靜的,獨綠葆坐在台磯石上。

紀蕪眯著眼,歪在許媽媽身上,打起了瞌睡。

紫柃壓低了嗓子商量許媽媽:“……您看,是不是這幾天就將那些地黃都采挖了?再耽擱,雖則那地兒隱蔽,保不齊有小丫頭亂逛。雖不是什麼很值錢的物事,若叫那起小人知道了,又是一場是非!”

許媽媽點點頭,攬著紀蕪,雙手有節奏地輕輕拍打著,盤算了一陣,低聲道:“我尋思著,若全部賣掉,入息二十兩銀子總是有的。如今姑娘大好了,一半的藥不用再吃,如果單在此處過日子開銷,兩個月總撐得下……隻是姑娘一天大過一天……”

許媽媽說著,不免心焦:“算腳程,太太的回信早該到了,如今音信全無,也不知伯府到底……便是有你在我們自己上路,單單這二十兩,做路上的使用盤纏卻是不夠。”

一番話,說得兩人麵上都露出了抑鬱之色。

一天之前,罩房後頭,一處犄角旮旯的雜草堆裏,紫柃意外地發現了大片長勢茂盛的地黃。

她自小習廚事,一些普通的藥草都認得,這幾年仗著有拳腳在身,也曾經往郊外山上去尋過幾回藥材。

當時她見那地方雖然偏僻,頂上的日頭卻分外充足,地是細碎的沙土,幾塊碎裂的半大山石從中層層露了出來……

燕京伯府的大園子裏,好幾處假山石周圍都種了地黃,不過那是點綴之用,給太太奶奶姑娘們觀賞散悶用的!

這時節白露已過,秋分未至,那地黃已經掛果,該發的都發起來了——這一味藥材並不是什麼金貴物事,可架不住全身上下都能入藥,花、葉、莖、果都是好東西。

紫柃當時是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