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除去黑暗、火光與酒便什麼都沒有的夜晚。
猴子已經撓破了頭皮,牙齒磨得咯吱作響,桌子不知被捶了多少遍,木杯也不知多少次被灌滿再變空。牛魔隻是安靜地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此時他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呢!”猴子憤憤地念著,腳用力地跺著地板。
這種無力感,這種絕望,牛魔也曾體會過的。那是能讓整個心髒緊縮成一團的並非疼痛的感覺,係掛著似有而無的希望,以及懼怕抓不住那一絲可憐希望的不安與焦躁。
“算了吧。還是撤了吧。”牛魔的聲音沙啞著。
“兄弟們用性命換來的東西怎麼可以輕易拱手讓人!”猴子用拳頭狠狠砸著桌板,木杯中的酒也濺出來幾滴。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牛魔抿一口酒,抬胳膊擦擦嘴說。
“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猴子胡亂地抓著頭上的毛。
牛魔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一言不發。
沉默。
“師傅……徒兒想你……”
撲通一聲,猴子跪在地上,望著門外的月亮痛哭出聲。
牛魔站起身來,彎下腰把使勁抹著眼淚的猴子扶起來,然後輕輕把他擁入懷中。
抽噎著的猴子,一如年輕時的自己。牛魔清楚絕望的滋味,也清楚陷入絕望的家夥最需要的隻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足夠寬廣的胸膛。他沒有做聲,隻輕拍著猴子顫抖著的後背,任憑猴子抽泣。
這夜,月亮很大很亮,也很圓。夏夜的風稍稍帶來一絲涼意,吹動牛魔臉上的須。輕輕把猴子抱起,放在營帳裏麵的床上,牛魔拍拍猴子的肩膀,開口道:“我先回去了。”
“你會幫我嗎?”猴子的聲音仍帶著些許哭腔。
“會的。好好休息吧。”
猴子點點頭,閉上了眼睛,臉上甚至掛上了微笑。
欺騙總能帶來快樂,不管是對於他人還是對於自己。看著猴子臉上的笑容,牛魔愈發堅信。
躺在自己的床上,牛魔睡不著。他滿腦子都是猴子絕望的眼神和顫抖的聲音,像是夢魘一樣揮之不去。他想拯救猴子,但是理智在第一時間就告訴過他,不可能。他不可能拯救絕望的猴子,正如他不可能拯救曾經絕望的自己。
曾經的絕望。
鮮血、慘叫、狂笑。
那時靠著逃避躲過的,這次也能靠著逃避躲過的吧。
隻要停止思考就好了。隻要大腦不工作,便不會有痛苦產生。
於是,昏昏沉沉入夢。
“我要你活著……”
牛魔從夢中驚醒。
活著。自己得活著。
絕望、痛苦,所有一切在一夢後似乎盡皆消逝。唯一的念頭是,活著。
沒有原因地,牛魔堅定了這唯一的念頭。收拾好行裝,拿起那把巨斧,牛魔隨意選了一個方向走去,也不顧巡夜的兵士異樣的目光。
走。離開。
離開這兒就能活著。
牛魔抬頭望著就要落下卻仍然明亮得刺眼的月亮,又繼續向前走去。
“牛將軍帶著行李往西邊去了?”猴子坐起身來,看著巡夜的魔種兵士,眼裏盡是無力。
“是。”
沉默。
“把命令傳下去,”猴子垂下眼瞼道,“不願白白送死的,往西去,跟著你們牛將軍混飯吃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