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走出機場,江涯有些不耐地脫下了風衣……美國氣溫較低,而東城卻高溫悶熱。看看地麵,似乎才剛下過雨,這讓年輕人的心頭,掠過一絲淡淡的陰霾。
想起來那也是一個悶熱的陰雨天之後,兩個吊兒郎當的少年浪跡在燈紅酒綠的池袋,喝過街邊女仆裝少女遞過來的奶茶,撓過小巷裏流浪貓咪的肚子,實在是無所事事。他們高談闊論著未來,然後漸漸沉默下去,清楚地明白那不過是幻想……未來這種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既定的事實。
而後天色漸暗,一個遙遠的跨國電話響起,對麵傳來一個柔和的中年女聲,江涯看著毛小天的唇角,從高高揚起到無聲落下……但是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電話掛斷,少年的手機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掉落在地,大雨倏然而起,狂風陣陣掀起柔軟的衣角。
那是江涯第一次看見毛小天落淚,這個沒臉沒皮的二世祖,像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兒似的,在人流攢動的天橋上,抱著膝蓋嚎啕大哭,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那之後的三天,少年都未曾言語,也不曾吃飯,隻靠著一瓶又一瓶清酒,熬過了暗無天日的時光。直到江涯失卻了耐心,重重的拳頭落在那消瘦的麵頰上,砸出鮮紅的印子來,他才又皺了皺眉頭,反應過來——原來自己還是活著的。
“為什麼打我?”
“想讓你清醒一下,把事情說清楚。”
“……我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我有病,我爸媽都覺得我有病。”
“你不說我才以為你是神經病。”少年吸溜著剛買的叉燒麵,唇邊一點點看上去很好吃的湯汁。
毛小天看著他的側臉,竟然微微笑了笑,道:“江涯……你談過戀愛嗎?”
“什麼玩意兒?”江少爺抬頭,一臉懵逼:“我可沒有早戀的習慣。”
毛小天不理他,接著道:“我談過……”
“怎麼,你爸媽因為你早戀把你送到日本來了?”
少年生氣:“你他娘的好好吃飯,別打斷老子。”說罷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懨懨的:“我認識他的時候,年紀還很小……十四歲。”
“你他娘的現在也才十六歲。”
“你能不能不說話了,好好聽故事不行嗎?再說老子不講了。”毛小天氣哼哼地把酒瓶子拍在桌上。
江涯瞟他一眼,放下筷子,縮回床上,雙手枕在腦袋下,嗬嗬兩聲:“這樣才算有個人樣子,比那整天半死不活的好多了。”
毛小天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無奈歎氣:“你呀……”倒也沒多說什麼,隻同樣轉過身去縮回床上,緩緩道:“那一天……”
那一天,年輕人從樹下走來,陽光透過蔥鬱的樹木落下,落在他明亮的雙眸和小麥色的皮膚上,襯得那身綠色軍裝越發奪目……彼時少年正在院子蕩著秋千,百無聊賴地讀著暑假必讀書目中的一本,那是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那位偉大的作者說,在他的無數地方,都有著對愛情的恐懼,仿佛愛情是一種感覺,而這種感覺伴隨著恐懼。毛小天想,大概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這種恐懼是如何伴隨著愛情的到來,表現出來的。
“你好,我叫韓晨。”
年輕人比毛家小少爺大了整整八歲,是一名成績優秀的大學畢業生……所以甫一入伍,便成了少將身邊的通訊員。因為身份的特殊,他幾乎每一天都會出現在這個落滿陽光的庭院,久而久之,他便開始指導少年的功課,並十分驚訝於少年詭異而驚人的進步速度。秋千上嬉嬉鬧鬧不成規矩的小孩兒,竟然如此聰慧優秀。
“十四歲的高一生,真是跳級怪。”
“那是,你也不看我這家裏,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我姐姐21歲,可都大學畢業好幾年了。”
每每說到這裏,年輕人便會摸一摸少年的頭發,笑容中透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寵溺。而兩個人的第一次隔閡,卻是出現在那一年的寒假裏,因為一本突兀出現的書——在毛小青的臥室裏,靜靜地躺著。
“《孽子》?講什麼的?”少年半躺在姐姐的溫香軟臥中,閑閑地翻開了那書的第一頁。
——
“江涯,你知道麼,我到如今都覺的那本書是有魔力的,否則為什麼我一看便停不下來了,以至於第二天,他也看到了同樣的一頁——青春鳥,公園是我們的巢穴,同性的戀情啊,得不到祝福,隻有青春,隻爭朝夕……那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他,父親說他病了,請了假,可我知道,他沒有。於是我逃了學,買了火車票,獨自一人趕赴他的家鄉。可是他沒有見我……整整三天,我怕被父母老師責罵地太厲害,隻好回家去。兩個月後,他回來了,瘦了一大圈兒,也再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