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注重敦煌學的學術背景與學術關聯(3)(1 / 3)

自1979年涉足“敦煌學”以來,30年間,我一直在整理研究敦煌文獻。2007年冬,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為那份著名的《常何墓碑》(伯2640)作“校詮”。按理說,這份東西,前麵已有六七家進行過整理,我就沒必要再去浪費時間了。可是,我自覺才疏學淺,這份墓碑以及其他一些同類文字並不那麼好理解。我不能否認,前人為這份墓碑的整理已經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且收獲頗豐,但並非沒有繼續深入工作的餘地。試舉一例。原文第115至116行有如下文字:“十二年(638年),入為右屯衛將軍。端肅有聞,繳巡無怠;文棍載穆,武帳斯清。”其中“文棍”的“棍”字諸家均從原卷。但“文棍”不辭卻顯而易見。顯然,這裏文字應該有誤。可是錯在哪裏呢?我注意到下句是“武帳斯清”。“文”與“武”對,則此“棍”字應與“帳”對。思索再三,覺得這個字或當作“幌”,指有文采的幃幔。再去尋找書證,晉代袁宏《擬古詩》有句“文幌曜瓊扇,碧疏映綺襦”。由此可知,“文幌”可以成立。弄來弄去,原是傳抄中將“幌”字誤作了“棍”字,造成意難索解。舉此一例,可見校勘敦煌文獻之難。附帶多說一句,這件墓碑的校注工作,我要特別感謝師兄趙和平教授。交稿時,大概還有30多個人名、典故未查到出處,我均以“待詳”作解,有點偷懶。趙師兄在審稿時卻一一指出,要求我逐一解釋。這樣,在師兄的督促下,這些原本“俟詳”的問題不僅多數獲解,而且產生了那篇通讀《伯遠帖》的文字(《〈伯遠帖〉與伯遠考》,《書法叢刊》2008年第3期),這是完全出乎預料的。

如果說上麵所舉是文字內在的問題,那麼敦煌文獻也還有一些外在的問題。大約在1993—1994年間我與榮新江教授共同整理了敦博本禪宗南宗文獻,其中的《六祖壇經》主要由我負責。後來,台灣潘石禪教授與我各自分別指出英藏《六祖壇經》(斯5475號)的“方音通假字”現象。我曾將自己的看法向敦煌學家、佛學家周紹良先生談起過。周老未能同意我的認識。他說:你如果認為這裏麵有方音問題,那就要說明,這些方音字是如何產生的。我當時說,工作可以分兩步走,第一步先承認存在方音替代字的事實,第二步再解決產生方音字的原因。按理說,周老的要求足以促成我更深入的思考。可是,我後來忙別的內容去了,未能深入去做。直到周老去世(2005年),我都未能回答他的提問,未免抱憾。恐怕我自己終其生也不能回答周老的提問了,隻好有待於來者。

從上麵所說可見,雖然近30多年國人在“敦煌學”領域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我們尚不能認為自己對敦煌文獻的理解就已經很到位了。存在的問題還很多,“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孫中山語)。

三、寄語未來的“敦煌學”學者

按理說,中外“敦煌學”界“大佬”不少,像我這樣的小蘿卜頭尚無資格講什麼“寄語”之類的話。但我畢竟在這個圈子裏混了30年,也將此生的主要精力獻給了這份事業,感想或多或少還有一些,把自己的認識和想法寫出來供年輕人參考,也許並不是壞事。

當今的中國社會正處在一個轉型期,經曆著亙古未有之變局。在這一背景下,人們的生存問題顯得非常實際和緊迫。2009年,那麼多的大學生、博士、碩士遇到了就業困難。作為過來人,我們總不能不體察年輕人的苦悶與求生的緊迫性吧?不久前,我參加一項學術活動,針對一些大學畢業生急於謀生的現狀,一位頗有頭臉的人物在發言中大講奉獻,批評年輕人急於“變現”。我自己覺得,講奉獻沒有錯,而且應該提倡,但年輕人急於“變現”也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試想,如今高校在“教育產業化”的驅動下,收費很高,一部分學生畢業時已是債台高築,家中如有老人和病人,就更是急於用錢,否則,連生存都困難,還談什麼從事研究工作呢?再說,研究學問尤其像“敦煌學”這樣的學問,用以了此浮生或許可以,若用以作為謀生手段便頗不容易。無怪乎中國古人有“窮不學文,富不習武”的說法,顯然也是出於求生存的考慮。也許有人要說,你鄧某人出身貧寒,不也從事了“敦煌學”這樣的學問嗎?實在說,我們那代人有其特殊性:上學不必交學費(指大學),且管飯吃;畢業後必須服從分配去就業,個人沒有選擇的權力,與今天的大學畢業生大異其趣,無法進行簡單類比。因此,我們要體諒今日年輕人的難處,否則就會有站著說話不腰痛之嫌。另一方麵,必須說清楚,從事“敦煌學”這樣的學問,可能一生,至少是前半生要過清苦的日子。年輕朋友,你想好了嗎?你受得了嗎?我的意思是說,想好了再進入這個領域,不然會浪費你的青春,“事後悔”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