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8集電視連續劇文學劇本,本書特選錄了第4集、第5集。(節選)
(電視連續劇)
蘇力第四集
寶塔山巍峨聳立
畫外播音聲:“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9800千周。”
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外景
畫外播音聲:“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9800千周。”
西安八辦室內
張曙光搓著凍僵的手,興奮地望著大家。
室內擠滿了人,一個個裹著棉襖,興奮地盯著收音機。
張曙光畫外音: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我聽到了延安新華廣播電台的首次播音。我永遠記得這個日子,1940年12月30日。
播音窯洞
許雁平、曾笑冬在麥克風前輪流大聲呼叫。
“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9800千周。今天我們開始第一次播音。”
“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9800千周。今天我們開始第一次播音。”
鏡頭逐一搖過石窯機房發生爐、馬達、發電機、整流器、發射機。
墩兒山天線外景
西安八辦室內
所有人屏息靜氣,聽得很吃力。
張曙光已把音量開到最大,收音機的聲音仍然很弱。
他們向收音機越靠越近,一個個伸長脖子探過腦袋,都盡量想讓耳朵貼近收音機,這情景就仿佛他們在與收音機合影似的。
收音機裏許雁平的聲音雖然忽強忽弱,但依然那樣自信有力、甜美親切。
“隨著民主力量的壯大,一種新的事業誕生出來,這就是陝甘寧邊區的廣播事業。從今天起,延安新華廣播電台開始播送中國人民的聲音。中國人民用自己的嘴巴直接向全中國、全世界講話,這還是第一次。”
許雁平、曾笑冬在播音。
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的人在收聽廣播。
播音繼續:“中國人民向來沒有人代表他們說話,後來出了一個人民的政黨,創造了人民的軍隊,建立了人民的政權,出版了人民的報紙,這才有了人民自己說話的機會,但無論如何,他們講的話還是有許多人聽不到,這該多麼遺憾!現在好了,我們不但有了報紙,而且有了自己的廣播電台,這就使得更廣大地區的同胞可以聽到人民自己的聲音了。
石窯機房
夏中義笑了。他正和許子東戴著耳機監聽。呂新雨在他們身後出神地望著。
許子東摘下耳機,看都不看,將耳機往後一遞。
呂新雨一愣,慌忙接過戴上。
畫外播音繼續:我們播音的內容,是國內國際的最真實的消息和動向,是中國人民的政黨——中國共產黨的政策和時局主張。
石窯
鏡頭從“中國人民廣播的誕生地”碑石拉開,年邁的呂新雨久久仰望著。
忽然她聽見什麼動靜轉過身去。
呂新雨先是大吃一驚,然後便仿佛在夢中似的揉了揉眼睛。
一個女孩站在麵前,穿的也是碎花藍底夾襖,活脫就是當年的呂新雨。
她倆互相望著。
畫外“哢嚓”,然後聽見攝影家打了個響指:“OK!”
他拎著相機走過來,“沒想到吧?這小女孩是我雇的,衣服是打農民家租的,像不?”
呂新雨:(很不悅)你這個小夥子!就是最起碼的禮貌,你也應該先跟我打個招呼呀!
攝影家:(認真地)不能打招呼,絕對不能事先打招呼!一打招呼就假了。這多自然!你知道你剛才的表情是什麼表情?那是一個人在麵對曆史!這表情太難找了!不是你給我講的你那些經曆,我就是打破腦袋也出不來這個靈感!——老奶奶,別動!再來一張!你看這光線多好。
九分隊駐地日
陽光下,到處搭滿了剛剛洗過的軍裝、床單、內衣。
一雙小小的腳從搭著的床單下麵蹣跚地走過去。
另一雙腳迎著這雙腳走過來。
傳出呂新雨的說話聲:“你是誰?”
孩子嘻嘻笑的聲音。
呂新雨的聲音:“你是大學?對不?”
床單後麵。呂新雨望著剛滿兩歲的大學。
“大學,叫姐姐。叫,姐——姐!”
大學還不會說話,光嘻嘻笑。
“你是不是想叫姐姐領你玩?”她忽然像個成年人一樣長長歎了口氣,“唉!姐姐哪有空啊?”
從搭著的床單下麵,呂新雨的腳離去。大學的小腳蹣跚地跟著她。
洗衣盆。呂新雨的手搓洗著衣物。洗衣盆旁邊還有一大堆。
呂新雨一邊洗一邊羨慕地朝眼前看。
大學正蹲在她臉前玩洗衣盆裏的水。
呂新雨撩起水逗他。
大學臉上掛著水珠咯咯地笑。
呂新雨又埋下頭洗,像個飽經滄桑的老奶奶似的叨叨著:“唉,大學,你多好呀。想玩就玩,想睡就睡,你有媽媽呀。你吃的是你媽媽掙的。唉,姐姐可沒你這福氣,姐姐得自己給自己掙飯吃。唉,就這麼著緊趕著忙活,人家還看不上眼呢!”
大學隻管玩他的水。
呂新雨:大學,姐姐跟你說話呢!
大學理都不理。
呂新雨搖頭歎息:“唉!到底還是個孩子!”
播音窯洞外
曾笑冬播音聲音:各位聽眾!這篇社論的全文,本台在今天上海標準時間20:30播送,請各位到時注意收聽。各位觀眾,再見!
夏中義一直在門外等候。
許雁平、曾笑冬走出來。看見他,都有些意外。
曾笑冬:稀客!從你調回新華社,還沒有回來過呢!
夏中義:這不回來了。
曾笑冬:我就說麼,同甘共苦200天,雖說上了清涼山,也別忘了王皮灣呀!
許雁平:你聽她!出口成章,還挺押韻呢!
夏中義:平仄不對。
曾笑冬:承教承教!
夏中義:彼此彼此。
曾笑冬:夫子曰: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之謂耶?
夏中義:誠哉斯言!
許雁平:行了行了!我牙都酸倒了!
夏中義:給你把大學接回來了。
許雁平……?
夏中義:今天是大學的生日。
許雁平的眼圈一下子紅了:“老夏……我這個當媽的都忘了……你還記著!”
曾笑冬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他感覺到了,忙避開她的目光:“走!給咱們的大學過生日去!”
夥房外麵
九分隊給大學過生日,煮了兩個雞蛋,下了一碗掛麵,就這點內容。氣氛卻極熱鬧,大家圍著大學叫小壽星,結果小壽星被許子東的大嗓門給嚇哭了。
夏中義:別哭。我有好東西。
他掏出一個紙包,一層層打開,裏邊包著一撮白糖,他用指頭蘸著喂到大學嘴裏,“來,今天咱們甜一甜!”
他叫過呂新雨:將那撮白糖又分出一份:“小雨也甜一甜。”
許雁平便教孩子謝謝大家:“鞠躬!大學給叔叔伯伯鞠躬!”
“不對不對!”許子東大嗓門又響起來,“怎麼能叫叔叔伯伯?”
許雁平:那該叫什麼?
許子東:叫舅!
眾人轟然響應。
呂新雨神色一變,心頭被這個“舅”字刺痛。
這時有人跑過來:“許大姐,你的信!”
許雁平還沒拆信,一看信封就哭了。
眾人忙圍上來。
許雁平顫抖著捧著信紙:“皖南事變他沒有犧牲,他突圍出去了!他已經到了蘇北根據地!”說著一抱摟住兒子,“大學,你爸爸還活著!他沒死,他還活著!”
呂新雨癡呆呆望著大學,耳邊是許雁平欣喜的聲音:“你爸爸還活著!你爸爸還活著……”
九分隊駐地
夕陽斜暉。仍是晾曬衣物床單的那個地方。
許雁平和曾笑冬一路找過來。
“咦?他能跑哪去……”
“也許是誰領去玩去了……”
搭著的床單下麵,大學的腳跑過來,然後呂新雨的腳追過來。
呂新雨的聲音:大學!大學……
許雁平正想叫他,聽見呂新雨下麵的話又收住嘴。
“姐姐想跟大學說說話,大學不走,大學聽姐姐說話……”
許雁平、曾笑冬悄悄聽著。
床單後麵,呂新雨蹲在地上,拉著大學。
“大學的爸爸死了又活了,姐姐的爸爸永遠回不來了,姐姐的媽媽也永遠回不來了。姐姐的哥哥又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大學有生日,姐姐沒有生日……”
許雁平、曾笑冬悄悄在聽,滿臉淚水。
呂新雨的聲音:“姐姐的糖給大學吃。姐姐不吃……”
搭著的兩條床單之間的縫隙,大學走過來,呂新雨又叫住他。
許雁平、曾笑冬悄悄看過去。
呂新雨解開那個紙包:“姐姐的糖姐姐吃到嘴裏是苦的,吃到大學嘴裏是甜的。大學聽話。大學吃……”蘸著糖,一口一口喂進大學嘴裏。
許雁平、曾笑冬拚命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清涼山望月亭
年邁的呂新雨微笑著搖搖頭:“到底那時候還小,就覺得自己命苦,就覺著自己可憐。那一年都到了什麼時候了,還淨想著自個!”
攝影家:那一年是哪一年?
呂新雨:1941年。
攝影家:1941年怎麼了?
呂新雨:(驚訝)小夥子,你沒學過曆史嗎?你不知道1941年的形勢有多嚴峻?人類命運到了什麼關頭!
曆史資料片
1941年6月22日,德國法西斯進攻蘇聯
1941年10月,德軍兵臨莫斯科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
不可一世的德軍不可一世的日軍
清涼山外景夜
清涼山燈光點點
清涼山廣播科夜
這是一間近八米長的窯洞。(現在的時間是6月22日德國進攻蘇聯後不久)
窯洞用三根木樁撐著以防倒塌,裏麵擺著六張方桌,每張方桌由兩張小長桌拚成,因為這樣四個人才可以共用一盞油燈。
廣播科和翻譯科都擠在這6張桌子上,最裏麵那一張桌子便是廣播科。
翻譯科譯出的電訊直接遞到他們手裏,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通讀譯稿,順手改掉錯字,見到疑問立即交譯者重查原文。邊看邊分類、標題,快速從中選出重要新聞,全部一氣寫下來,根本沒時間擬稿抄寫。然後立即登記在送稿本上,由提著馬燈的通訊員跑往總編室送審。
這樣的工作場麵,其緊張氣氛可想而知。
張曙光畫外音:正式播音以後,老夏調回新華社廣播科。算上老夏廣播科總共隻有3名編輯。他們每夜要處理七八萬字稿件,從中編出8000多字電訊和8000多字的廣播稿。
同一場景已是淩晨
他們仍在伏案工作。
夏中義叫過通訊員,“這篇稿件是斯大林的演講。馬上送王皮灣。中午一定要播出來!”
通訊員接稿件跑出。
九分隊駐地
呂新雨正掃院子,一抬頭朝著前邊笑開了。
通訊員臉上、頭發上結了一層黃泥痂,正一瘸一拐走過來。
呂新雨:嘻嘻!田瘋子!
通訊員:討厭!本人叫田子風,老給我念顛倒了!
呂新雨:田瘋子順口!嘻嘻!你這算什麼打扮?
通訊員:別提了,延河發水了,我遊過來的。稿件拿衣服一包,頂頭上,就這樣!(他模仿)噗!一腳蹬到石頭上了,腿也瘸了!許大姐呢?
呂新雨:剛才還在這呀?你快洗洗吧,稿件我先給你拿著!
通訊員……也行!這頭上就像糊了一張膏藥,洗洗去!(把稿件交給她)見了許大姐你交給她。要不你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完!(說著走了)
忽然傳來大學的哭聲。呂新雨忙朝窯洞跑去。
宿舍窯洞
大學醒了,正哭著找媽媽。
呂新雨哄他,哄不住:“好了好了,咱們找媽媽去,姐姐也正要找她!”
王皮灣村口大路
一支馱隊正在村口歇腳。
呂新雨抱著大學一路找過來。
大學指著毛驢鬧著要坐。
馱隊的人笑了:“嘖!這娃長得心疼的!娃要坐,叫坐上。頭牯性子綿著哩!”
呂新雨別不過大學,隻好把他抱上去,又怕他摔著,在旁邊兩手扶著。
這時候馱隊出發了。
呂新雨要抱他下來,大學不。呂新雨隻好緊跟著往前走去。
走出去一段,呂新雨說:“這會兒下來吧?”大學還不。呂新雨隻好又跟上。
又走出一段,馱隊的人也勸大學:“回吧,離家遠了,你姐抱不動你。”
呂新雨的玩心這時候卻上來了,說:“沒事。來,姐姐抱著你坐!”說著騎上去,把大學抱在懷裏,“駕!”
馱隊的人趕緊在後頭攆:“慢些!慢些!”
呂新雨看見大學興奮出一頭汗,掏手絹想給他擦擦,掏出了那份稿件。
呂新雨大叫:“停下!停下!停下!”
九分隊駐地
已經喊成一片。通訊員也喊呂新雨、許子東也喊呂新雨、許雁平也喊呂新雨。
大路
呂新雨背著大學往回跑。
呂新雨急得想哭。
大學樂得直笑。
九分隊駐地
通訊員喊著喊著嚇哭了,這可是誤了大事啊!
呂新雨背著大學在跑。
許子東火冒三丈,差點喊岔了氣兒:“呂新雨——”
王皮灣村口
許子東的吼聲徑直傳來聲勢不減。
呂新雨背著大學正跑進村口,聞聲頓時收住腳步。
九分隊駐地
呂新雨抱著大學偷偷向駐地靠近。
她看見許子東怒氣衝衝走來走去。
她看見通訊員抹著眼淚在哭。
她看見許雁平、曾笑冬、程放他們一個個出去找她的人,沒找見又跑回來。
她看見許子東指著通訊員鼻子就差給他一耳光了。
呂新雨將稿件插在大學的兜裏:“大學,去,交給媽媽。”
她看著大學朝駐地走過去。
她看著許雁平從大學兜裏拿出了那份稿件。
她悄悄走了。
(遠)山梁上呂新雨孤零零的身影朝前走去,夜色正在降臨。
(俯)通向山頂的小路上呂新雨正朝上走來,天色已黑。
兩邊山崖夾著一道山溝,呂新雨磕磕絆絆走在山溝裏,已是深夜。
張曙光畫外音:後來小雨告訴我,她知道自己惹了大禍。那天晚上,她打定主意要上重慶去找我……
呂新雨忽然停下。然後又在路邊坐下,雙手抱著膝蓋出神。
張曙光畫外音:走到半夜,又餓又累,她越走越覺著離不開九分隊。她決定回去,哪怕打她罵她。——就是攆她走,她也堅決不走!
許子東窯洞深夜
窯洞燈還亮著,裏麵人影晃動。時而有人從外麵歸來,裏麵便是嗡嗡一陣議論。
呂新雨躲在一角,猶豫不定。
又有人回來了,是程放的身影,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走進窯洞。裏麵立刻傳出“找著沒有?”“找著沒有?”一片詢問。
然後是曾笑冬的身影疲憊不堪地進了窯洞,裏麵又響起同樣的詢問。
呂新雨一咬牙,向窯洞走去,忽然又收住腳。
許子東回來了,那身影完全像個害病的老頭。
窯洞裏,眾人眼巴巴望著走進來的許子東。
許子東一聲不吭,順著牆溜下去,兩條胳膊垂在地上,倚著牆蹲著,半天才喘出一口氣。
窯洞的門被推開了。呂新雨走進來。
窯內竟是出奇的安靜。
人們緊緊揪起的心猛然落下,一個個都有種癱了的樣子,癡呆呆地望著她……
這時大學在許雁平懷裏醒了,嗚嗚啦啦對著呂新雨往窯外指,他還想騎毛驢。
許子東說話了,語氣平淡得像是壓根沒發生過任何事情。
“吃飯吧……都吃。”
一碗碗飯在桌上擺著。
張曙光畫外音:這一天,從下午到半夜,九分隊誰也沒吃飯。
大家看見呂新雨端起碗,就都端起了碗。
許子東眼睛盯著飯碗,使勁抽了一下鼻子,窯裏便響起了他的大嗓門。
“小雨!小雨!你就氣死我了!”
呂新雨“哇”的一聲哭了。
住宿窯洞夜
曾笑冬教呂新雨念報紙。
呂新雨:本報特訊……特訊?
曾笑冬:就是特別消息,訊是通訊的意思。
呂新雨:本報特訊:延安新華國語廣播電台,自去秋開始壽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