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寂寞濠梁(1 / 2)

從小我就很喜歡莊子。

這裏麵並不包含著什麼價值判斷,當時隻是覺得那個古怪的老頭兒很有趣。莊子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故事大王”,他筆下的老鷹、井蛙、螞蟻、多腳蟲、龜呀、蛇呀、魚呀,都是我們日常所能接觸的,裏麵卻寓有深刻的人生哲理。他富有人情味,渴望普通人的快樂,有一顆平常心,令人於尊崇之外還感到幾分親切。

不像孔老夫子,被人抬到了嚇人的高度。孔夫子是聖人,他的弟子屬於賢人一流。連他們都感到,這位老先生“仰之彌高,鑽之彌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帶有一種神秘感,說“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我們這些庸常之輩就更是摸不著門了。老子也和莊子不一樣,知雄守雌,先予後取,可說達到了眾智之極的境界。但一個人聰明過度了,就會給人以權詐、狡獪的感覺;而且,一部《道德經》多是為統治者立言,畢竟離普通民眾遠了一些。

若是給這三位古代的哲學大師來個形象定位,我以為,孔丘是被“聖化”了的莊嚴的師表,老聃是智者形象,莊周則是一個耽於狂想的浪漫派詩人。

老子也好,孔子也好,精深的思想,超人的智慧,隻要認真地去鑽研,都還可以領略得到;可是,他們的內心世界、個性特征,卻很不容易把握。這當然和他們的人格麵具遮蔽得比較嚴實,或者說,在他們的著作中自身袒露得不夠有直接關係。特別是老子,五千言字字珠璣,可是,除去那些“微言大義”,其他就“無可奉告”了。

莊子卻是一個善於敞開自我的人。盡管兩千多年過去了,可是,當你打開《莊子》一書,就會覺得一個鮮活的血肉豐滿的形象赫然站在眼前。他的自畫像是:“思之無涯,言之滑稽,心靈無羈絆。”他把生活的必要削減到了最低的程度,住在“窮閭陋巷”之中,瘦成了“槁項黃馘”,穿著打了補釘的“大布之衣”,靠打草鞋維持生計。但他在精神上卻是萬分富有的,他“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萬物情趣化,生命藝術化。他把身心的自由自在看得高於一切。

他厭惡官場,終其一生隻做過一小段“漆園吏”這樣的芝麻綠豆官。除了辯論,除了釣魚,除了說夢談玄,每天似乎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幹。一有空兒就四出閑遊,“乘物以遊心”,或者以文會友,談論一些不著邊際的看似無稽、看似平常卻又富有深刻蘊涵的話題。

一天,莊子和他的朋友惠施一同在濠水的橋上閑遊,隨便談論一些感興趣的事兒。

這時,看到水中有一隊白魚晃著尾巴遊了過來。

莊子說:“你看,這些白魚出來從從容容地遊水,這是魚的快樂呀!”

惠施不以為然地說:“這就怪了,你並不是魚,怎麼會知道它們的快樂呢?”

莊子立刻回問一句:“若是這麼說,那你也不是我呀,你怎麼會知道我不曉得魚的快樂呢?”

惠施說:“我不是你,當然不會知道你了;你本來就不是魚,那你不會知道魚的快樂,理由是很充足的了。”

莊子說:“那我們就要刨刨根兒了。既然你說‘你怎麼知道它們的快樂’,說明你已經知道我曉得了它們,隻是問我從哪裏知道的。從哪裏知道的呢?我是從濠水之上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