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白之悟(1 / 3)

一朝去金馬,飄落飛蓬。

公元744年(天寶三載)的一個夜晚,秋風搖曳著長安街上酒樓昏黃的燈光,路上行人冷清,堆滿一地飄落的枯葉。44歲的李白喝夠了酒,眼看賓客散盡,玉樽已空,便又發作了詩興,留下《東武吟》,然後告別翰林諸公。次日淩晨,他孤單單一人踏上了長達十載的漫遊生涯的旅程。

一路上,他經開封、濟南,到達齊州,然後南下江浙。夜裏,風在林梢月在天。他睡不著,忽然又想起前些年在江陵時遇到的高道司馬承楨和道教中人他的好友元丹丘,他想:世人既然棄我如塵土,那些仙友卻是愛戴我的,當初剛和司馬相見時,他就說過自己“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真是惺惺相惜的意思。此刻,詩人的胸腑裏又洶湧起想象的激情,似乎感到“仙人如愛我,舉手來相招”了。於是燈下馳書和元丹丘相約:會稽相會,然後同往剡中,再訪司馬於天台。

也許是命運使然,也許是少年時代就埋下的對“求仙”、“行俠”生活的向往,注定了他和當時的道教名山——天台山結一段長長的緣,好讓他清新飄逸的詩雨融入天台山的神魂底魄,滋潤著它那古往今來的妖繞;同時,也好讓詩人找到一塊淨土,讓紊亂和不安的靈魂有一個可以調理的安適地。

他已是第二次來天台了。在他一生遺留給我們的900多首詩作中,寫天台、憶天台的篇章和詩句應該說占了相當的比重,這絕不是偶然的。

五年前的天台之行和這次“前度劉郎今又來”,可以說李白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那時,他有過多少的夢想,曾經給自己的人生編織了多麼輝煌燦爛的聖光。他不止拒絕了廣漢太守的引薦,就連當時讀書人所熱烈追求的進士考試,他也沒有想到要參加。他以“懷經濟之才,抗巢由之節,文可以變風俗,學可以究天人”而自許,指望一日“出則以平交三侯”一向自比大鵬、良驥。想到這裏,一絲苦澀悄悄地爬過他的心頭。但是,他沒有過多地陷入人生的得意與失意交織的往事回憶中,而在想象著這次旅行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新的感悟。

他想起五年前登天台山,走的是晉地永嘉太守詩人謝靈運開通的水路。那是一條讓人至今難以忘懷,美麗和寧靜得可以過濾人世多少浮躁和俗氣的水上風光旅遊線嗬!那一天清晨,他從始寧(今嵊州)出發,乘坐竹筏,溯流而上,經鏡湖、若耶溪、剡溪、靈溪、金溪、直達石梁。這200多裏長的水路,諸峰聳拔挺秀,層層疊疊群集在幽寂的溪流周圍,襯著重重山影,滿山濃黛消溶在清流裏。水中有山,山中有水,恍如置身人間仙境。棄舟登岸後,他又飛步登上浙東第一高峰——天台華頂山,眺望東海,詩情從心口飛出:

天台鄰四明,華頂高百越。

門標赤城霞,樓棲蒼島月。

憑危一登覽,直下見溟渤。

雲隨大鵬翻,波動巨鼇沒。

風濤常洶湧,神怪何翕忽?

觀奇亦無倪,好道心不歇。

攀條摘朱實,服藥煉金骨。

安得生羽翰,千秋臥蓬闕。

——《天台曉望》。

那時,他從蜀中出發,仗劍去國,辭親遠遊,訪司馬承楨到天台,盡管表達了煉丹成仙的願望,但這不過是詩人的狡黠,在他心中裝載著的仍然是激昂青雲的誌向,劍未出鞘,鋒刃未試,他還沒有施展他的抱負呢!

他萬沒有想到,他走過的這一條路,隨後走來了杜甫、孟浩然,走來了劉禹錫、賈島、杜牧,也走來了“中唐三俊”、“晚唐三羅”……以至成為被後人研究不輟的“唐詩之路”;他萬沒有想到,就在他於剡中與道士兼詩人吳筠說道、論劍、談詩、縱論天下,度過難忘的一段日子,有了天台之行後,他的人生將要走進一個高潮;他萬沒有想到,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如”的滿腹才華,在這遠遊途中終於有了施展的機會,可以實現平生“相與濟蒼生”的理想了。

事情是這樣的:李白與吳筠在剡中分手後,吳筠應唐玄宗之召入京,趁這個機會向唐玄宗推薦了李白。另外,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也聽到過李白的聲名,很願結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