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上回放了沐清塵,他還了你人情沒有?”秦龍陰陽怪氣地說著,眼睛卻看著父親:“四弟啊,你到底是顧念歸真寺師兄弟的情義,還是跟你那死鬼三哥一樣,有些與眾不同的愛好呢……”他忽地抬高了聲音:“你莫不是,這次又是成心放他走?”
“你給我閉嘴!”秦階倏地吼起來:“劃船就劃船,咧咧著那麼多話!”秦龍縮了一下脖子,悻悻地劃了幾下漿,又嘀嘀咕咕起來:“咋還沒到岸呢……幹嘛不能從我們下水的那碼頭上去,非得繞這麼遠……”
“碼頭那裏開闊,如果沐廣馳在,輕易就能發現我們,還是從這邊草坡上去的好,有小丘,不打眼。”秦駿抬頭望望,說:“就快到了。”
秦龍憋起勁,加快了搖漿的速度,小船蹭蹭地,朝前竄去。
三人上了岸,秦階著秦龍去偵探,自己則和秦駿坐在草坡後邊等著。不多時,秦龍回來了,張嘴便說:“我都看過了,四處無人,還沐家軍呢,鬼都沒有一個……”
“既然沒有隨從,那我們現在追上去吧。”秦駿說著,提劍起身。
“算了,那沐清塵賊精,有這會功夫,快馬加鞭,以雪塵馬的速度,還不早入知樟境內了。”秦階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秦龍氣急敗壞地看了秦駿一眼,抱怨道:“就是你黏糊,前怕狼後怕虎的,多好的機會……”
秦階默然片刻,甕聲道:“你弟弟顧慮的也不全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秦龍不滿地斜了秦駿一眼,剛要說話,秦階又吩咐:“折騰了這許久,我也餓了,你走前頭,先叫關裏的人把飯菜準備好了。”揚揚手,驅趕秦龍先走。
出了小道,踏上了寬敞的官道,秦階並沒有策馬,依舊慢慢地走著,秦駿默默地跟在後邊。
“駿兒。”秦階喚著,放緩了步伐,等秦駿上前了,比肩而行。
“爹。”秦駿低低低應了一聲。
秦階瞅了兒子一眼,低聲道:“你心裏,許是恨我的吧?”
秦駿搖搖頭,馬上又說:“沒有。”
“你總是跟我不親……”秦階的話語有些傷感:“也難怪,小時候,你不知道爹是誰,一直在歸真寺長大,等長大了,爹才知道你,你也才知道爹……接回家也住不慣,隻好又把你送回歸真寺……直到後來從軍,也不願跟在我身邊,提出單獨守城……老是離得遠遠的,這麼生分……”
秦駿一聲不吭地聽著。
“你是恨爹,還是怨爹呢?也許,你是嫌棄爹吧,”秦階輕輕地歎了口氣:“爹是名聲不好……以後你就會知道了,什麼名聲,那都是虛的,隻要自己過好了,家裏操持好了,一輩子舒服了,才是真的!”
“爹要是不爭權,就過不上今天這樣的日子,那些個有些能耐的將軍,誰會把我放在眼裏,不是我吃了他,就是他吃了我……就像沐廣馳,這些年他是被我製得死死的,不得擴充軍備,不然,這時下,還不早就翻身了,第一個要吃掉的,就是你爹我!”秦階說著,瞥了兒子一眼,語重心長地說:“爹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資本,錢財和勢力,都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的將來,爹辛辛苦苦地打拚,又傷神又流血,容易嗎?”
“你跟你那三個兄弟不一樣,爹雖然從來沒表揚過你,但是爹心裏明白,你比他們三個都成器。”秦階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原先我們秦家,是人丁興旺,四個兒子往陣前一戰,不說霸氣衝天,那也是威風凜凜……可是,你二哥和三哥,就這樣被沐清塵殺了,爹心裏恨呀……”
“爹也不想打你,可你太讓我生氣,胳膊肘往外拐……第一回,你放了他,說你不知道三哥被殺,那也可信;可第二回,在陣前,那麼多人,你就這麼抗著,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受了他一劍,你也該死心了吧?偏生今天,又是這樣。當然爹也沒有十足的理由,確鑿地證明你是故意的,那是爹真不願意往這上麵去想,你為了沐清塵,可以不去想爹的感受,不去想兄弟的仇……”
“第一回,受了四十鞭子,第二回,雖然挨了一劍,可還是領了三十軍棍,爹真不想打你,本就生分,這打來打去,反倒更加不親了,可是,咬咬牙,還是非打不可,一是為了嚴肅軍紀,二是要你長長記性……”秦階說著,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你要記住,你姓秦,你是秦家的兒子!”
“沐清塵不會領你的情的!”秦階大聲說:“你還記不記得他射殺宣恕?他陰森狠絕,比你爹我更冷血!”
秦駿緩緩地低下頭去。
沉默了片刻之後,秦階緩緩地開口,幽聲道:“俊兒啊,以後,再不要這樣了……爹,真的不想再罰你……你小時候受過苦,爹會好好補償你,爹何嚐不想,象沐廣馳心疼沐清塵一樣地,好好地疼你……”
秦駿勾著腦袋,一聲不吭。
“若是為了義氣,就放下吧,若是你喜歡他,爹……”秦階頓了頓,兀自點著頭,沉吟道:“隻要你好生成婚,生幾個孩子,給秦家開枝散葉,爹答應你,一定不殺沐清塵,隻要抓了他,就把他交給你……隨你的意思處置……”
這話的意思太露骨,秦駿吃了一驚,愕然地望向父親,半天沒緩過神來。似乎隻要自己聽話,娶妻生子,那麼即便是收了清塵做孌童,父親也能容忍。要知道,自秦豹死後,父親嚴令他們兄弟不得孌童,死了秦虎後,父親對剩下的這兩個兒子更加看得重,一心保全秦家血脈,若非如此,剛才定會不顧一切地殺清塵,思前想後的,實在也是擔心兒子們出意外。偏偏此刻,這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苦口婆心地勸,竟還是給自己開了綠燈。
秦駿無言以對,他分明地感到,盡管隔閡如此地深,明知道他無法認同父親的為人,但父親,還是愛他的。一時間,他感到喉頭發堵,哼唧了半天,才訕訕地喊了一句:“爹……”
秦階看著兒子,不由地也是感慨萬千,默然半晌,便抬起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剛要說話,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想起,抬頭一看,迎麵秦龍又跑了回來。
“怎麼回來了?”秦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