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從中午就開始下,一直下到了傍晚。天上、街道上全是雪,人走在路上,看到的幾乎隻是影子。
廣勝和關凱縮著脖子往廣勝家的方向走,路上的積雪不時將他們滑個趔趄,弄得兩人都有些狼狽。
關凱在廣勝家已經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兩個人幾乎天天都要喝酒。
關凱好像受了刺激,常常邊喝酒邊嘮叨廣勝的不是,說廣勝現在的狀態不像個男人,自己當年的地盤不明不白地被人搶走了,連句話都不敢說;廣勝自己的老婆被人拐跑了,也不知道找人搶回來;自己作為廣勝的好兄弟,出了麻煩,廣勝袖手旁觀,甚至幸災樂禍……關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時而悲憤交集,時而義憤填膺,好像被人雞奸過。廣勝一般會傻笑兩聲,任由他絮叨。
這時候的廣勝瘦得像個猴子,手裏提溜著兩瓶劣質白酒,一言不發,悶頭走路。
關凱的懷裏揣著一隻滾燙的燒雞,不時嘮叨一句:“勝哥,你得出山。”
廣勝裝做沒聽見,嘴巴裏“呼呼”地往外吹白色的氣。熱氣融化了落在臉上的雪花,變成清水,掛在幾天沒刮的胡子上,像零散的鼻涕。
孫明打從那天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廣勝打了無數次電話,她就是不接,去商場找她,她一見廣勝來了,就像兔子見了狼,撒腿跑了個沒影兒。無奈,廣勝就去找賈靜。賈靜把廣勝好一頓數落,答應幫他說說,盡量緩解兩個人的關係,最後囑咐廣勝不要再說那些傷人心的話了,孫明不是那樣的人。廣勝唯唯稱是。從賈靜那裏回來的路上,廣勝低著頭,忿忿地想:她怎麼不是那樣的人?我都親眼看見了。
廣勝的腦子麻木得像裝了一腦瓜糨糊,不知道跟孫明的路應該怎樣走下去,隻知道孫明已經在他心裏紮下了根,他不能沒有她。
有時候,廣勝讓關凱嘮叨煩了,會大叫一聲:“關機!”
“勝哥,聽說這幾天派出所在招聘聯防隊員,幹聯防也不錯啊。你沒去找找金林說說?”有一次關凱這樣問他。
“派出所是你家開的呀?”廣勝一想起金林殷切的目光心裏就難受,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金林。
“這叫什麼話?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嘛。”關凱似乎很傷心,笑容訕訕的。
“你別為我好,我受不了。”廣勝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轉話說,“金林不是有一陣到處抓你嗎?漏網了?”
“什麼話嘛,沒事兒他抓我幹什麼?上次打死的那個人不是我幹的。”
“那你整天提心吊膽的幹什麼?裝的?”廣勝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裝的,裝的……”關凱訕笑著住了嘴。
海岸廣告公司在上個月初徹底倒閉了。
解散的那天,張屐哭得一塌糊塗,把廣勝給他發的工資揚了個滿天飛,像個瘋子一樣高唱京劇,揚長而去。
王彩娥沒有參加那天的“散夥宴”,聽說她老早就被趙玉明領走了。
老牛那天倒是去了,帶著一個企鵝體型的姑娘。
趙玉明很有意思,喝酒的間隙,不時跟老牛擁抱一把,仿佛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反倒是老牛顯得很不自在,一個勁地喝酒掩飾,甚至讓自己帶來的那位姑娘跟趙玉明幹了幾個交杯酒,惹得廣勝直想將他們拖出去開批鬥會。廣勝打算好了,將來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公司賣了,興許能賣個萬兒八千的維持一下生計,下一步的打算以後再說。就這樣,廣勝像條冬眠的蛇一樣回家臥起來了。
廣勝家的門口有一個露天的走廊,積滿了厚厚的一堆雪。和關凱上來以後,廣勝把兩瓶酒插在雪堆裏,從褲帶上解下鑰匙開門。鑰匙在鎖眼裏剛轉了一圈兒,廣勝就停住了,心裏猛然一懍:孫明回來過!廣勝知道孫明有這個習慣,關門的時候肯定要將門再鎖上一圈,她認為那樣會更安全一些。此刻,廣勝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懷揣著一個期待已久的希望,快速地打開了門。
果然,屋裏明顯收拾過了,以前沒有收拾的碗筷、酒瓶子全都沒有了,屋子裏潔淨如賓館。
明明,你終於回來了……心跳幾乎讓他窒息,顧不得在墊子上蹭蹭鞋底,疾步衝進了臥室:“明明!明明!”聲音像摔在地上的一麵鑼。
關凱關好門,仰麵躺到了床上:“想老婆想成膘子了?家裏臭得要命,哪像個有女人的樣子。”
廣勝挨個房間看了看,確信沒人,這才沮喪地回來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地點了一根煙。
廣勝確信孫明回來過,因為屋子被人清掃過,做這事兒的不會是別人,隻有孫明。
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廣勝堅持不住了,用手機給孫明撥電話……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廣勝歎了一口氣,搖搖頭來摸床頭上的電話,突然發覺自己不知道要打給誰,一下子怔在那裏。
關凱鞋也沒脫,直接盤腿坐在床上,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扒拉開廣勝的手,來摸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
廣勝回過神來,忿忿地斜了他一眼:“我說兄弟,以後打電話最好用你自己的,你自己沒有嗎?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跟常青的事情我不想摻合,你老是用我的電話跟你的夥計聯係,這不是害我嗎?不是我小氣,你聯係的那些人裏麵沒有他媽的一個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