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甘店戰鬥後,陳再道司令員召集騎兵團、一分區獨立團以及冀魯豫軍區三分區(魯西分區)基幹團的領導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如何反擊日偽軍對元城地區的蠶食進攻。
形勢是嚴峻的:大“掃蕩”之後,冀南軍區東麵與山東軍區的交通被切斷了;西麵,與太行根據地的通道也中斷了,目前隻能和南麵的冀魯豫邊區依靠在一起。現在,日偽軍又把元城以南的據點連成一線,企圖再把冀南、冀魯豫分割開來,這將直接威脅這兩個抗日根據地的生存,是八路軍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軍區領導決心把盤踞在孫甘店、南李莊、龍王廟和甘露鎮的敵人清除出去。
麵前的日偽軍有五個團、三個守備隊近六千人。陳再道司令說:“現在我手裏隻有三個團兩千人,要拔四個據點,你們看,怎麼打?”
大家都沒吭聲。孫甘店、南李莊、龍王廟和甘露鎮相隔不遠,無論先打哪一個,其他據點包括大名縣城的敵人都會出來增援,一旦纏上了就難辦,而且,越往後就越難打。
一分區的桂幹生司令員首先表態:“先打南李莊。這是敵人最重要的據點,打掉它,有很強的震懾作用。”
軍分區司令發了話,大家當然同意。可是,南李莊是個大集鎮,有炮樓,有工事,還有暗堡,有守軍一個團加一個守備隊,防禦強度和一個縣城差不多。而八路軍這邊,除了騎兵團的四百多人,一分區獨立團是個小團,冀魯豫三分區基幹團也不滿員,三個團都沒有重武器,讓誰擔任主攻都夠戧。
已經查明的情況是,南李莊守敵一部為“東亞同盟自治軍”第二旅的程坤團;莊裏還有個日本商社機構,經理是個名叫誌磨的毒品販子,帶著二十多個配有武裝的日本浪人。可是,那個守備隊是個什麼性質,卻讓人弄不清楚。
有人說,守備隊是日軍的一個中隊。理由是這幫家夥是由日軍“部隊長”鬆本大佐帶來的,而且,南李莊的指揮官是岩喬秀男大尉。守備隊的士兵穿日本軍服說日本話。每天在軍營裏支起一口大鍋燒熱水,大家排隊跳到桶裏洗澡(那時候,北方老百姓一個月能洗一回澡就算不錯了,像他們這麼講究衛生的實屬罕見),不是日本兵是什麼?
也有人表示反對,因為這個守備隊相比其他日軍服裝破舊,而且沒有重機槍和迫擊炮。雖然他們會講日本話,可是搞急了卻還是用中國話罵人,好像不是正宗的小鬼子。
桂幹生司令員問偵察員:“守備隊殺豬的時候剝不剝皮?”
“隻煺毛,不剝皮!”
“那就是‘皇協軍’,”桂司令員笑著說,“正宗的日本鬼子殺豬和殺羊一樣,是要剝皮的。”
原來,這個守備隊是一支由朝鮮人、蒙古人和東北人組成的“皇協軍”。這樣的部隊主要擔任日軍的後勤保障和戰區治安任務。他們的裝備和日軍相似(隻是重武器比較少),軍裝也差不多,受日軍軍官指揮,操練和作戰的口令也都是用日語,所以稍不留神就會把他們當成日本鬼子。
守備隊的情況弄明白了,可是南李莊應該由哪支隊伍擔任主攻,三個團長誰也沒把握。
曾玉良團長結合頭天打孫甘店的情況,解釋騎兵團必須分出一半兵力“守馬樁”、攻堅力量不足的困難。正說著,陳再道司令忽然插嘴:“如果把戰馬都留下,讓老鄉幫忙喂馬,你們全團是不是就都可以上了?”
曾團長和況政委一聽這話,知道陳司令是準備拚騎兵團了。倆人騰地站起來,當即表示騎兵團決心改成步兵作戰,申請擔任主攻任務。
陳再道很高興,立刻部署:騎兵團主攻南李莊;三分區基幹團負責防守孫甘店、龍王廟、大名縣城三個方向;一分區獨立團則阻擊甘露鎮的敵人援軍。
桂司令員說:“我完全同意陳司令員的決心和部署。騎兵團在什麼時間打響,從哪個方向突破,把你們的意見彙報一下。”
曾團長提出,從近期作戰的情況來看,敵人也知道夜戰是我軍的特長,因此他們一到天黑就上寨把守,天亮以後吃飯睡覺,而我們正可以來個出其不意。南李莊的東門外有高粱地,我軍可以利用夜色進入埋伏,到拂曉時,趁敵人疲勞麻痹,一舉攻入據點。
陳司令高興地誇獎道:“有勇有謀,方案就這麼定了!騎兵團是紅軍團,現在各連隊四分之三的幹部是紅軍,還有紅軍戰士、紅軍班長,戰鬥力強。你們必須保證完成任務,攻下南李莊。元城老百姓忘不了你們,根據地的群眾忘不了你們!基幹團、獨立團的任務也很艱巨,要負責打援,要全力保證騎兵團攻堅。”聽了領導的指示,團長、政委們都拍胸脯:請首長放心!
領導們開會的事情,戰士們並不知道。
四連長在村口指導新兵釘馬掌,陳再道司令的警衛排長周開樹(1947年犧牲)站在旁邊看熱鬧,他問韓永正:“我到你們連當騎兵,你要不要?”“韓猛子”說:“沒問題,隻要陳司令同意,我這連長給你當。”沒想到,一言成讖,這句玩笑還真兌現了。
晚飯前,劉春雷去後勤處領取津貼儲蓄,他的新馬刀和原來的刀鞘配不上,想找個皮匠改一改。可後勤處長說賬本都封存了,司、政、供、衛機關人員全部要下連隊,有什麼事過兩天再說。大劉這才曉得要打大仗了。
吃飯的時候,團長宣布:上級決定發起“元城戰役”,由騎兵團擔任攻堅主力;還說這一次是下馬作戰,要把戰馬留在馬棚裏。戰士們很興奮,士氣也很高,都說前兩天孫甘店沒拿下來不夠意思,這回肯定是要殺個回馬槍。吃完飯,炊事員發大餅子,說這就是明天的夥食,炊事班下一頓不管飯了,也要扛槍打鬼子去。大家都覺得好笑。
回到馬棚,地方幹部已經等著了,戰士們頭一次把戰馬交給老百姓喂養,感覺真有些怪怪的。接著,連級幹部把裝有文件和筆記本的圖囊摘下來,交給政治處保管,各級幹部挨著個安排自己犧牲後的代理人……
元城縣的縣長表示:有什麼個人物品,可以交給地方政府保管。他保證把戰馬喂好,保證每個烈士都能睡上棺材,讓大家放心。
劉春雷沒有什麼東西可上交保管的,就簽了個字,表明如果自己犧牲,津貼儲蓄和撫恤費歸集體公積金。隊伍集合前,他把大餅子啃光了。
二十多歲的小夥,正是能吃的時候,他說:“誰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何必再餓一晚上!”
天黑,部隊出發,一切都顯得緊張而匆忙。
騎兵團徒步行軍的本事不行,騎馬的時間長了,大家都落下個羅圈腿;再加上戰傷多,跛子瘸子也不少,越是老兵越走不快。大劉班上最靈活的是郝二孩,扛著兩杆大槍,前前後後地來回跑。劉春雷的腿傷剛好,又正生著病,班裏麵領取作戰物資、分發彈藥的工作就都由這位新戰士代辦了。連長和指導員(當時叫連政委)也來回跑,確定突擊組、火力組和梯子組,大劉負責梯子組。
團裏的戰術安排是這樣的:拂曉前,騎兵埋伏在南李莊東麵的青紗帳裏;天亮的時候,遊擊隊員在莊子裏放火;火起之後,騎兵團趁亂攻擊。三連擔任主攻,二連和四連跟進,一連作為預備隊。
可是,事情的開始並不順利。
部隊借暗夜到達了預設埋伏地點,發現東門外的青紗帳沒有預想的那麼大,藏不下全團人馬,隻好改變計劃:三連和四連留在青紗帳裏,一連繞到西門外埋伏,二連退到一裏外的墳堆裏。埋伏的過程中,又有戰士踩到了毒蛇窩,還沒開仗就損失了兩個人。
梯子組的劉春雷發現自己沒有梯子。騎兵團的梯子是由地方政府協助準備的,可負責這事的地方幹部想當然地以為攻堅部隊一定是步兵,於是就把梯子都送到三分區基幹團去;而基幹團是外來部隊,和地方幹部不熟,所以也沒多問就收下了。結果,騎兵團等了一晚上也沒有梯子,梯子組隻好靠自己想辦法。
拂曉,預定的攻擊時間到了,南李莊據點裏的火卻沒點起來。頭天傍晚,五個遊擊隊員就混進了南李莊,躲在關係戶的家裏。到了後半夜,遊擊隊員在屋子裏堆柴草,準備放火。關係戶老鄉大吃一驚,急忙阻攔。遊擊隊就把他們家人都捆了起來。房東老頭哭著說:“你們都是好漢啊!你們要軍糧,我從嘴裏省下來給你們送去;你們要打仗,我把兒子送到你們隊伍裏當兵,可你們為啥還要燒我的房子呀?”遊擊隊員聽到這話,下不去手了,於是鬆綁放人,火也沒點成。
騎兵團等到天亮也沒見動靜,不敢再等了,怕再拖下去會暴露了埋伏,隻好動手開打。
南李莊的四周由土寨牆環繞,有東西兩個寨門,一條公路橫穿全寨。路兩側的高房子改了據點,屋腳處掏了槍眼,成為暗堡。這些工事大都是石友三的部隊建的,後來又經高樹勳的隊伍修了一道。說起來,國民黨的部隊在敵後也打仗,可他們搞得很“正規”,建碉堡修工事,把軍火和糧草都存在倉庫裏。結果鬼子一來,他們就跑,現成的東西都便宜了敵人,實在是夠笨的。
戰鬥一開始,騎兵團的攻擊達到了突襲的效果。那段時間,為了便於夜間活動,防止狗叫聲泄密,遊擊隊開展了“打狗運動”,把十裏八鄉的看家狗全都打死了,因此,我軍的行動完全沒有被敵人察覺。三連來到寨門前,敵人的哨兵探出腦袋問:“幹什麼的?”八路軍拿槍一比畫,哨兵立刻就當了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