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不信問我們排長。”
代宋村口混戰的時候,劉合根一直和三排長楊繼錄在一起。他倆打著打著,看見了通信員吳立然的信號,於是就往紅柳樹叢這邊跑。一路上敗兵很多,楊繼錄的命令是不得戀戰,直接趕往集結地,可忽然聽見劉合根嚷嚷:“看呀,那個人是鐵德震!”楊排長就改主意了。
偽軍團長沒穿軍服也沒帶槍,一身綢緞,下黑上白,手裏拎著把大蒲扇,跑得氣喘籲籲。八路軍從他身邊經過,誰也弄不清這是個什麼人物,也就沒人理睬他。這也難怪,騎兵團和十六團以前都很少到河西活動,戰士們基本上都不知道“鐵頭將”是什麼模樣。原本,鐵德震有可能就這麼溜了,可活該這家夥倒黴,偏偏遇到了本鄉本土的新兵劉合根。
小劉參軍前曾經在村裏聽過“鐵團總”訓話,對這個大胖子印象深刻,立刻就把他認出來了。三排長楊繼錄本來還有些半信半疑的,跑到跟前,見這胖子邊上有個穿便衣的老頭,一邊走一邊“嘛西,嘛西”的不知道喊些什麼。咦?還是個東洋老鬼子!楊排長頓時不再懷疑,衝上去對著日本老頭就是一馬刀,回頭看見劉合根也把鐵德震砍了——這“鐵頭將”的腦袋根本不結實,一刀下去照樣開瓢。
鐵德震完蛋了,偽巡防團殘部也被十六團追著猛揍,可是,偽第三旅卻趁機逃往楚旺鎮。
一千多偽軍在公路上、田野裏拖成兩三裏長的隊伍,顧頭不顧腚。開始還能使勁跑,後來沒力氣了就拖著槍走。三五成群的敗兵被幾十個八路軍騎兵來回驅趕著,就像是放羊的一樣。
公路上的偽軍比較密集,意誌也頑固一些,遠遠看到八路軍還敢放幾槍抵抗一下;而分散在田野裏的就沒這個膽量了,看見騎兵過來了連跑都懶得跑,把槍一丟往地上一坐,一副傻乎乎、可憐兮兮、聽天由命的滾刀肉樣子。
騎兵們也不想為難他們,講話挺客氣的:“兄弟,有子彈嗎?拿幾顆來。”
偽軍倒也大方,渾身上下地掏口袋:“給你給你,都拿去!”
“就這麼幾顆啊!找找看還有沒有?我們急等著要用呢!”
“對不住,真的沒了,子彈袋早就丟了,誰還背著那玩意兒逃命呀?……”
“行了行了,你們今天的任務就算結束了,坐在這裏別亂跑啊!”八路軍收繳了俘虜的槍栓,接著去打仗。等騎兵離開以後,無人看管的偽軍們又扛起破槍繼續朝楚旺鎮走。這幫家夥都是些混軍餉的老油子,反正隻要回到據點就能領鈔票,打贏打輸都無所謂。
俘虜逃跑了,劉春雷也沒辦法,他身邊隻有六十多個人,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又追了一陣,副指導員耿仁玉指著前麵說:“連長,那裏好像是敵人的指揮部。”果然,百米開外的公路上,一群偽軍簇擁著十多匹騾馬,看見騎兵追上來,就擠在一起護住中間的人,長槍短槍一個勁地亂打。劉春雷立即命令戰士們拉開間距,瞄準對方騎馬的進行交叉射擊。幾排槍過去,偽軍官們不敢騎馬了,混在士兵中間走路。
連長和副指導員斷定這裏麵一定有偽軍頭子,當即決定先不理睬其他敗兵,集中力量咬住這堆人,想辦法揪住敵人的頭頭再說。於是,騎兵們就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地繞著這百來號偽軍打槍,搞得這幫家夥一會兒上公路,一會兒進莊稼地,不敢散開也跑不快,來回折騰了幾趟也擺脫不掉八路軍的幹擾。
走了一陣,前麵快到車固莊了。這個村子距離楚旺鎮隻有不到十裏地,騎兵們又搶先占據了村口的要點,不讓這夥敵人通過。這時候,聚成一堆的偽軍突然停下不走了,還“噠噠——嘀嚦——噠嚦——嘀噠”吹起聯絡號來,使用的居然是八路軍的號譜。
騎兵們正莫名其妙,從偽軍中間跑出一個沒帶武器的中尉軍官,找到八路軍連長,一本正經地說:他叫楊德榮,是冀魯豫軍區敵工部的幹部。一連攔阻的這夥人是偽第三旅的旅部機關,而八路軍目前正在做程道合部的策反工作,如果這時候把老程打死可就不好辦了。因此,他要求騎兵們把偽軍官們放走。
這無憑無據的一番話,把騎兵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楊德榮雖然說自己是誰誰誰派來的、他們的領導又是誰誰誰,提到的那些人物確實挺有名,可大家隻聽說過名字沒見過真人,誰也鬧不清這個“地下黨”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正在猶豫的時候,不知從什麼地方“嗵”地打過來一顆手榴彈。
程道合的部隊裏配備了不少“滿洲國”製造的小擲彈筒。這種手炮可以發射手榴彈,近的能打個幾十米,遠的能打到百米開外。當時,四周圍有不少分散逃跑的偽軍,他們看見八路軍騎兵突然不打仗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像是在開會一樣,有個搗亂的小子就趁機偷襲了一家夥。
用擲彈筒打手榴彈,準確度其實很差,騎兵們早早就閃開了。可不承想,這顆榴彈崩起一塊瓷片正紮在三排長楊繼錄的大腿上,起初看上去好像問題不大,楊排長自己把傷口扒拉了一下,鮮血一下子噴出來兩米高,他“哎喲”一聲栽倒在地就不行了。這下子,騎兵們怒了,拔出戰刀吼叫著要砍了麵前的偽軍中尉。
楊德榮嚇得小臉煞白:“我,我,我真的是地下黨,你們這樣搞,是,是要犯錯誤的……”
通信員小吳根本不信他那一套,道:“你小子是共產黨,老子就是昭和天皇!”
大劉可以斷定吳立然不是裕仁皇上,可他真不知道楊德榮是個啥人物。指導員張鳳翔和偵察參謀邊喬都受傷了,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新任連長覺得實在頭痛:今天怎麼盡遇到這些棘手的事情?他心裏沒主意,幹脆踢皮球:“我沒權力答應你,有什麼事去找團領導說吧。”
最近的團領導離這裏起碼也有十多裏地,在混亂的戰場上,槍子可沒長眼睛。楊德榮滿臉為難:“叫我一個人去呀……你們可別打我的黑槍……”
“給你三分鍾考慮,時間一過我可管不著了。”
楊德榮還想再提什麼要求,旁邊的吳立然已經“一、二、三……”念起數字來,可憐的“地下黨”隻好撒腿朝代宋村方向跑。那時候大家都沒有鬧鍾手表之類的工具,所謂三分鍾也就是用嘴巴數兩百下,不抓緊時間可不行。
其實,老楊真的是冀魯豫軍區的幹部。當時程道合的部隊裏既有國民黨特務,也有共產黨的臥底。國軍軍統方麵的頭頭是副參謀長程碧之,而八路軍敵工部的負責人就是這位旅部中尉書記官楊德榮。
共產黨的意圖是通過開導副旅長程道生(程道合的弟弟)達到統戰策反的目的,可沒料到程道合這老狐狸平時裝得稀裏糊塗,實際上對各人的身份背景早已一清二楚。代宋村戰鬥剛打響,程旅長就把旅部的幾個地下黨全控製起來,跑到車固莊這裏被騎兵纏住脫不了身,就對楊德榮說:“老二(程道生)和共產黨聯絡我是不反對的,可現在八路想要我的命卻不行。快去和你們的人說說,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才會有場地下黨找到連長談判這一出。
楊德榮和騎兵談話沒有結果,去代宋村找十六團的路上更是凶險萬分。後來,老楊在一次開會的時候遇到了老劉,說起當初的情形還頗有抱怨。劉春雷嗬嗬直樂:“有意見?你該燒高香才對!當時要不是我攔著,砍了你也是白砍!”弄得老楊哭笑不得。
唉!幹哪一行都有受委屈的時候啊!
這時候,守在車固路口的劉連長也覺得挺委屈的。楊德榮剛離開不久,三排長就斷氣了。楊繼錄是一連的老排長,很有威望,雖然大家嘴裏沒說什麼,但大劉看得出來,因為放走了“偽軍中尉”,戰士們對他這個新連長挺有意見。副指導員耿仁玉板著臉問:“你說,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