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袁歸自回到家後,以為必免不了家父一通臭罵,再叫他麵壁一天什麼的,不料老爹隻是將他扛回家,往書房裏一扔,再沒說什麼便走了。
袁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父親不責怪,自己反倒覺得心虛得緊,甚至有那麼一點愧疚。
看來這次的確是鬧大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果然,十幾日後,鄆州的事態很快升級。
先是陳東被打入大牢,有諸多家丁女眷與百姓聯名舉報作證,太守親自下令徹查其貪腐一事,家產也被官府清抄。接著便是陳西、高龍被捕,黑龍幫被官兵圍剿,死傷逃亡殆盡,矛頭直指都尉府。
事情並未這麼快就結束。有百姓擂鼓鳴冤,說近日有黑衣劫匪夜闖民宅,殺戮無辜,鬧得整個鄆州雞犬不寧,百姓夜不能寐。兩年間本來日益安穩的郡城變得人心惶惶,人人提心吊膽都不敢出門上街。更有傳言散出,說是太守林思水勾結異黨,汙蔑忠臣良民,又蓄意謀反。
都尉雲無傷親自出麵解釋,替太守說話,又勒令陳東賠償袁家三百兩白銀並押解上門道歉,並以個人名義救濟貧民,布施米粥、衣物等,安撫受驚百姓,且很快帶領家兵衙役破案,抓住幾個黑衣匪人,當眾遊街,人人拍手叫好。雲峰也沒有再出來露麵。
百姓罵聲一片,一撮人開始帶頭呼籲都尉上書朝廷罷免無能太守。林思水鮮有露麵,麵對流言蜚語始終保持沉默。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新帝登基兩年來鬧得如火如荼的政改進一步施行,間接分去郡守軍權,設兩枚虎符,郡守與都尉各持一枚,都尉主軍事,直接受命於州牧,而太守則主領一州政事。
此政改由並州、徐州、荊州先行實施,可謂將文武官員劃清界限。
這三州皆是屯軍重鎮,立竿見影,隸屬並州的鄆州城也是風起雲湧,文武官員、各方勢力開始站隊,不說武官,就連文官多數都暗自投靠了都尉雲無傷。
這一日,新傷初愈的袁歸百無聊賴,在書房中搖頭晃腦,裝模作樣朗誦那黃髫小兒皆能背誦的三百千,時不時探出腦袋觀望娘親的動靜。
袁歸在家憋了快個把月了,實在是痛苦的牙癢癢,每日都要忍著宇文淵和葉小天他們在牆外喊叫挑弄,還扔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進來,都被娘親藏了起來。
他裝模作樣心不在焉地讀著書,瞥了一眼窗外牆頭上,那高出一截在外晃悠的竹竿子,上麵正挑著一串鞭炮和一個布袋子,卻聽那死胖子在外麵喊著:“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喲~不甜不要錢!”然後便有一片熟悉的笑聲傳來。
雖隔著兩堵牆,這細弱蚊蠅的笑聲卻如針紮般紮在袁歸耳膜上,真是無比瘙癢難耐。袁歸咬了咬牙,不敢從正門出去,悄悄推開窗戶,老辦法,溜向那棵老槐樹。
忽然,隻聽母親在身後幽幽道:“喲,這是要去哪兒呀?”
躡手躡腳的袁歸本就心中小鹿亂撞,此刻聞聲頭皮都炸了,轉身一看母親梁小敏正端著一碗熱湯,饒有興趣地瞅著自己,尷尬撓了撓後腦勺道:“娘,我……就是想撒尿了。”
梁小敏撇嘴道:“撒尿不去茅房,在院子裏解決呀?”
曾經家世沒落的渭州名媛平日信佛吃齋,身材保養很好,嬌好麵容還是很耐看的。此刻笑意盈盈地瞅著頑皮的兒子。
在袁歸看來,娘親這簡直是笑裏藏刀,急忙撓著腦袋嘿嘿笑道:“這個,這個嘛,老槐樹好久沒澆水了,我幫它施施肥……嗯。”
牆外笑聲一片,還有幾聲狗叫。隻聽胖哥兒的聲音起哄道:“快快,給小李子也施施肥。”
袁歸頭上青筋暴起。
梁小敏笑道:“好啦,別裝了,喝了這碗湯,出去透透氣吧,憋了這麼久,也該去找找你那幾個朋友了。”
袁歸大喜,試探道:“我沒聽錯吧?”每次都是自己偷偷開溜,今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母親居然親口說讓他出去玩?
梁小敏瞪了兒子一眼道:“早些回來,別忘了去集市買些鹽。”
袁歸當即轉身一跳,踩在老槐樹上,一撲就撲上了院牆,朝牆外嘿嘿一笑就翻了過去,留下還端著一碗熱湯的梁夫人無奈自語:“臭小子,別再惹禍哦!”
街道上。
小碎裙,碧螺簪,身裹薑紅小襖的葉小天,笑靨下兩個酒窩很是可人。
葉小天、宇文淵、二虎子和小李子手握一串冰糖葫蘆,蹦蹦跳跳地走著,唯獨落在後麵的袁歸兩手空空。
但他看起來並不沮喪,因為他身後一隻大白狗憨頭憨腦地跟隨著,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甚是討他喜歡。
大白狗的名字叫小白,本是條流浪狗,被他們幾個發現,便一起收養了。
小白常住在二虎子家裏,平時喜歡走家串戶,偶爾會去左鄰右舍蹭飯吃,大家也都喜歡。
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許多,可奇怪的是,人們都背著行囊,腳步匆匆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