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終於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大過一天。鄭家婆婆斜著眼睛看了看，放下狠話，說一定要男孩，如果是女的，就丟到尿桶裏淹死算了。
香香聽得心驚肉跳，整天擔心得要命。等到懷孕七、八個月，肚子大得實在蹲不下去，香香才免於洗衣，但燒火做飯喂豬還是全靠香香，香香每天都是虛汗連連。
好不容易熬到生產的這一天，香香二十一歲時的正月，生下了一個女嬰。
鄭家婆婆一看是個女的，本來充滿期待的臉立馬就拉長了，冷冷地說：“大逼生小逼。”說完抓起小孩子就要丟進尿桶。
在場的曉峰大媽搶住了：“頭胎有個女孩豈不更好？到時可以幫著帶弟弟們呀。”
接生婆接過話茬：“你頭胎也是個女孩，不是疼得很嘛。”
鄭家婆婆悻悻地走了，邊走邊把香香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福華嫌香香給他生了個女兒，也不高興地走開了，毫無初為人父的喜悅，根本無心照料香香。可憐香香晚上生下女兒，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吃上東西，肚子空得慌，隻好自己起床燒了點吃的。然後把女兒的尿布換了、洗了。鄭家公公看不過眼，喊鄭家婆婆洗去。被鄭家婆婆一陣搶白：“要洗你這個‘爬灰’的洗去！”
香香奶奶得到孫女已“生產”的訊息，高興地來看香香，服侍照顧香香。
鄭家婆婆每天檢查碗筷三遍，看有沒有碗筷被香香奶奶洗壞了。
那天，鄭家婆婆從碗櫃裏拿了一個有裂縫的碗說是香香奶奶洗破了，還好壽華站出來說這個碗早就是這樣的。皮厚的鄭家婆婆沒事人似的走了。
香香奶奶氣得要命。此情此景，讓她更加深怪自己當初的不慎重，等於把孫女往火坑裏推，很自責。
鄭家婆婆每天上街買菜，卻從來不買香香月子裏吃的。香香奶奶一遍又一遍地上街，買來催奶和滋補的食品，做給香香吃。
看著小姑娘一天一個樣，祖孫倆笑了。鄭家婆婆聽到了，添油加醋學說給做生意剛回來的福華聽：“取笑我們家呢，開心得很。”
不明就裏、頭腦簡單的福華臉色很不好地衝著香香發起脾氣：“你以為生個女兒光彩得很，是吧？”
香香奶奶看孫女婿沒頭沒腦的話裏都是火藥味，忙問怎麼回事。
福華說：“我媽說你們在笑話我們家。”
“這從何說起啊？”香香奶奶也氣孫女婿太愚孝：“叫親家母來對質，我們說什麼了？”
躲在門邊想看好戲的鄭家婆婆見此情形，趕緊溜走了。
一個月下來，香香胖了，奶奶瘦了。出了月子，香香奶奶讓香香帶著女兒回將軍村再做一個月子，被鄭家婆婆一頓搶白：“鄭家的事我說了算，外人不要指手畫腳……”
香香奶奶看鄭家婆婆頤指氣使的樣子，氣不過，和她對罵起來：“你哪裏把香香當成了鄭家人？她連傭人都不如啊！”
鄭家婆婆知道理虧，索性撒起潑來，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摔盆丟碗……
香香勸奶奶別生氣了，她會照顧自己的。香香奶奶氣呼呼地回將軍村去了。鄭家婆婆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不罵到天昏地暗絕不罷休……
香香抱著女兒到鄰居家串門，突聞“軍官伯”被鎮反工作組抓走了，“軍官媽”瘋了。香香難過極了：這世道究竟怎麼了？
她到“軍官媽”家去，隻見房門大開，卻不見“軍官媽”的身影。香香找遍房裏房外，遍尋不著，有人說已經好幾天沒看到“軍官媽”了。
香香將“軍官媽”的屋門關上，希望突然之間，“軍官媽”就回來了。
“到哪去了？”香香剛一腳踏進家門，就聽到鄭家婆婆一聲斷喝，香香嚇了一跳。
“到哪賣逼去了？少去別人家，別惹是非！生了一個女兒有什麼好招搖的，現世寶！”鄭家婆婆厲聲喝道，“那個瘋婆子，一個反革命家屬，離遠些！別給我們家招惹是非，聽到沒？”
“把女兒放下，洗衣服去！賠錢貨當成寶，哼！”不待香香回答，婆婆就連珠炮似地命令。
香香每天洗衣、做飯、喂豬、做鞋、帶女兒，比過去還忙。
“軍官媽”失蹤了，杳無音信。
那天，街上一陣銅鑼響。一個中年男人邊敲銅鑼邊吆喝：“大家都到小學操場集合，去看批鬥大會！”說完，又敲銅鑼，又吆喝。
舟陽街的人都被叫去了。
隻見舟陽小學的操場上，烏呀呀站滿了人。主席台靠後邊一溜兒跪了十幾號人，全戴上了用紙糊的尖帽子，每個人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大牌子，上麵或寫著“罪大惡極反革命”，或寫著“惡霸大地主”……還有一個女的，脖子上掛著“破鞋”二字，不時有那二流子上去吐她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