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暑期休假,望著湛藍深邃的天空,一個閃亮而迅速的決定瞬間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旅行。
帶著剛剛買好的高像素的攝像機,隨便將幾件衣服塞進包裏,然後一個人踏上了遙遠而未知的旅途。
我喜歡荒無人煙的地方,那種感覺如同自己深深地陷入一個無底的黑洞,視野的空洞卻能夠帶給我龐大的愉悅感,愜意而舒適。白天就拿著手中珍貴的攝像機,將每一個唯美的瞬間定格成一幅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麵,在將來的某個霞光滿天微風輕拂的午後供自己欣賞,帶給自己無盡而綿延的回味。
這裏沒有車來車往,沒有城市中噪雜的喧囂,沒有在欲望的勾引下人與人之間永恒的爾虞我炸;沉浮在四周的隻有絕美而孤遠的大鳥,靜謐和諧的小村莊和童話般的夢境。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一座小丘的頂端,此處甚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的大自然在此時給我的恩賜。
隱隱約約聽到山底下有車子疾馳而過的聲響,那呼呼的風聲如同烈冬裏掃蕩一切的凜冽的寒風。
一聲嘶鳴劃破了整個蒼穹。
當我再看過去的時候,車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留在幹枯的大地之上的是一行醒目的血跡和一個在血泊裏掙紮的女子。
很明顯,那名女子是被活生生地從奔馳行走的小車上扔了下來。
我急忙地往山下飛奔而去,站在她的身邊,瞬間感到極大的壓迫與窒息。她的額頭不停地有鮮血往外流,渲染了周邊的整片大地,漸染了佇足在此的所有生靈。然後我驚呆地看到了她胸口的一個大窟窿,噴湧而出的血液如同溪澗汩汩的泉水,怵目驚心。
我將備份的衣服塞進那個不斷有淋漓的鮮血流出的大洞,內心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那名女子的嘴唇微弱地翕動著,發出了柔軟而痛苦的求救信號:救我,救我。
我一定會救你的,你一定要振作。
可是這荒山野林的,我一個學生怎麼施救啊?
不行,我一定要救你,但是,你一定得振作。
你一定要挺住,我馬上送你離開這裏。
我一邊將這名即將陷入深度昏迷的女子輕輕地放到背上,然後朝著離開這渺無人煙的唯一出口快步走去,一邊口中喃喃地說著,試圖推遲她昏睡的時間,避免唾棄的死神乘人之危,奪去這名年輕女子的性命。
一絲絲溫熱粘綢的血液浸濕了我雪白的襯衫,透過薄涼的皮膚,卻感覺有一股莫名的溫暖襲來並且在我的全身流轉,抵消了狂亂中我心底的恐懼與無助,如同一個一不小心跌入懸崖的人卻僥幸地落入了安穩的網上,讓我看到了生的希望。
耳邊傳來微弱而細致的聲音,如同閨中的女子對遠離家鄉作戰沙場的男子輕柔的呼喚:放我下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起初我感到萬分的震驚,為何在此等性命攸關的時刻,卻要突然轉變觀念,放棄求生的渴望?
姑娘,不行的,你現在必須盡快送往醫院,否則、、、、、、
後麵的話我實在不忍心說出來,我擔心這樣沮喪的話會折煞這名懸在生死邊緣的女子求生的勇氣,更是擔憂這會給她帶來徹頭徹尾的絕望。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她的信念很是決絕,我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將這名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女子平穩地放到了地上。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幫我。
不管什麼事情,我都會答應你,但你現在必須得答應我,咱們得盡快趕去醫院。
不了,就算活了下來也是徒勞,我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勇氣。
我心想:這名女子到底經曆了些什麼,到底是什麼讓她連苟活的權利都舍得放棄。
怎麼能這樣說呢?我答應你,一定盡快把你送去醫院。
不要,不要。我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使出了所剩無幾的全部力氣,她說這句話的口吻似乎帶有著某種命令的語氣,這讓我很難揣度她之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許她像我一樣,隻是一個就讀於普通高中的普通學生,可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又怎麼會被別人狠心地丟下車?也許她有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這些難言之隱一定在她的心底盤旋,令她隱隱作痛。
我這裏有封信,麻煩你交到慕雅中學一個名叫滄瞳牧的人手中。
滄瞳牧?就是那個成天無所事事並且總愛招惹是非的?他和滄瞳牧之間莫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繁多的猜測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正當我思考之際,躺在地上的她已經深深地昏睡了過去。
人在彌留之際交給別人的永遠是他最真誠的那部分,那些柔弱而溫暖的話語恍如一縷一縷金色的陽光暈染著失色的天空,那些最簡單最爽朗的奢求如同野外燃燒的篝火化解了冰冷的心牆。
夕陽殘生的唯美畫麵永恒地定格在了我的記憶當中,從此錯亂的人生再次完美地拉開了序幕。
清爽的山風依然輕輕地拂過地麵,似乎不敢驚擾聖靈寂靜的棲息。
溫暖而潮濕的夏季風依然源源不斷地從遼遠的海麵上帶來愜意的水汽,依然不求回報地向大地送來期盼依舊的甘霖,滋潤著萬物生靈。
錯亂的記憶被漫長的時光吞噬掉,剩下幹癟的屍骨和脆弱的靈魂,打碎了滿室的繁華。
連續數日的陰霾天氣削減了大地上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陽光穿過密不透風的雲層映射到大地上形成一道潮濕的明朗。市集上平日裏那位一頭白發的七旬老太太佝僂的圖景不見了蹤影,那位為了售賣廉價商品的中年婦女扯破喉嚨拉攏過客的場景被陰雨衝刷殆盡。
淅淅瀝瀝的雨水衝洗著每一個低沉路人的靈魂的底片。冗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回廊中傳來一曲悠揚的離殤,那聲音,像極了春日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天籟。
殘留在心底薄涼,茫茫歲月過後,終會在這個低悶潮濕令人心煩意亂的九月,在充斥著淒涼哀轉的大風中,雲消霧散。
若是沒有漫天飛舞的嘲笑與鄙夷,或許現在的我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人,穿行在平凡的街道,過著平凡的生活,遠離了匍匐在肮髒虛偽的上流社會那些自稱為名門望族整日整夜的燈紅酒綠和阿世媚俗。
若是沒有當年的羞辱與被玩弄,我永遠體會不了椎心泣血的刺痛,那種疼痛如同一把滲透了曠世劇毒的匕首在脆弱的胸膛反反複複地抽離,血肉模糊的聲響響徹了江南大地上空那片遙遠而未知的蒼穹,令人膽戰心驚。
可是,為什麼我終究還是忘不了你?忘不了時時刻刻洋溢在你身體上國色天香的氣質和你回眸一笑間定格住的傾國傾城的容顏?忘不了皓月當空的那個晚上我們在高大魁梧的槐樹底下的深情相擁?
他們的麵容再次在我的腦海當中飄蕩,猙獰的,可愛的;扭曲的,和睦的;善良的,邪惡的;真誠的,虛假的。
你站在城市夜空的深處,不可一世地俯視著眼角下這片在你眼裏渺若晨星的江南大地,你的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玉樹臨風和氣宇軒昂這類庸俗的詞彙已經不能和你那高貴的氣場相對應。
你身處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豪門大宅,金碧輝煌的美景永遠滿足不了你那顆早已衝上雲霄的內心,塵世間的一切在你的眼裏如同一個怪臉小醜胡亂演繹出的一出一出無聊透頂的鬧劇。
所有的恨意在時間的流逝之中逐漸地削減,剩下的微弱平息的刺痛將堆積在心口的苦難之火重新點燃,星星點點的火苗如同黎明前夕點綴在天邊寥寥的星光。
九月,江南小鎮,慕雅中學。
慕雅中學的名望涉及到了全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年求學若渴的莘莘學子都會在指定的地點進行一次盛大的選拔考試,這些披戴著高智商外衣的年輕人懷著一顆熾熱的心試圖跨過這所刁蠻的名校所設置的高高的門檻。這場劇烈的競爭如同古代沙場上不畏生死的將士們在進行著一場亙古未有的廝殺與搏鬥,弱肉強食的競爭規則貫穿於自開始至終結的每分每秒。每年下來,都會有一群麵帶憔悴略顯悲傷的學子們佇足在可望而不可即的慕雅中學校門口,懷著淒涼而沉重的心情悵惘地觀望著校園內秋日的良辰美景,然後無奈地一步一步朝著遠處走去。
微風拂動著鬱鬱蔥蔥的槐樹樹葉的瞬間在光滑的地麵上留下了它們唯美的投影,那些靈動的場景如同一群天真無邪的小孩在廣闊的世界裏無憂無慮地玩耍。
伴隨著伏旱而來的煩悶與暴躁隨著天氣地逐漸轉涼慢慢散去,撕裂般的北風還沒有將它的爪牙延伸至此。
寧靜取代了喧囂,安逸取代了浮躁。整座小鎮處於空前的靜謐當中。
文凡獨自走在繁茂的林蔭樹下,熟悉的景物與熟悉的氣息讓他慢慢地陶醉在自我的舒適當中。
這條路很長。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散發著江南古鎮質樸醇厚的氣質;路的兩旁,一株一株挺拔的槐樹如同常年鎮守在邊疆為國家默默奉獻的戍邊將士,無聲無息,卻無時無刻都不折射出超凡脫俗、與世無爭的氣概。
瞬間,他的腦海裏跳出了一個危險的信息:今天下午還有一場重要的數學考試。
回憶起這幾天以來神經兮兮的狀態,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這幾天總是為了一些微小的事情而感到莫名的壓抑,仿佛有一塊笨重的巨石緊緊地壓在心口,平日裏微不足道的呼吸習慣在片刻之間被放大,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劇烈的疼痛強烈地反噬著孤寂脆弱的靈魂。
文凡在這所久負盛名的學校已然度過一個春秋。
他去年抱著雄心壯誌走入這裏,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會順利地考出去。
正當思想遊離之際,他的身體被一個向外輻射37度溫度的不明物體阻擋了前進的方向。
所有的想象在柔軟而霸道的觸感之下戛然而止,抬頭一看,他的內心仿佛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停滯在四周的是不可預知的黑暗和深不可測的恐懼。
滄瞳牧?這個在學校裏麵橫行霸道、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富家子弟,此時孤傲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頭淩亂的黑色碎發,在秋風微微地掠過後好像蕩漾出了一層一層的漣漪,如同寂靜的湖麵上向四周散去的水花,又如同遼闊無垠的草原上泛泛起舞的嫩草。深邃的眼眸似乎隱藏著眾人不曾知曉的秘密,洞若觀火般的表情凝滯在那張俊美無濤的臉上,兩道劍眉刻畫在額間如同一位傑出的畫家曆經十年而完成的曠世佳作。
在他的麵前,文凡仿佛一個無地自容的小醜。
眼前的這場景,恍若一名資深的導演刻意安排的最令人尷尬的戲劇性的一幕。
他的身邊站著兩個整日遊手好閑的隨從,他們依仗著滄瞳牧的影響力,在校園內外為非作歹,所謂是校園級別的“怙惡不悛”。
滄瞳牧直直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棵曆經千年而不倒的參天古木,然後文凡聽到他冷冷地說了一句:小家夥,你走路怎麼這麼不長眼,知不知道撞上我後果很嚴重?
小家夥?世間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身處同一個學校,上著同樣的課程,每天見著同樣的人,走過同樣的小路,看著同樣的風景,呼吸著同一片空氣,處於同樣的年齡,他還真好意思說文凡是小家夥。
在此情況下,不與此等人糾纏或許是最明智的選擇。
滄瞳牧不可一世的眼神仿佛在向文凡訴說著他有足夠的資格在全校學生麵前孤傲地抬起頭,當然,文凡也很聰明地尊稱他為兄長,滿足他那顆日益膨脹的虛榮心:這位兄長,真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這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事了嗎?
滄瞳牧將雙手合抱在胸口,白皙的臉上爬滿了平日裏那副得意洋洋表情,滄瞳牧的咽喉裏發出了一陣一陣嘲弄而低沉的淺笑,證明著他的盛氣淩人足以將文凡壓製得粉身碎骨。
文凡本不想招惹是非,按照預定的計劃安靜地走向考場,可是滄瞳牧竟然如此的咄咄逼人,絲毫沒有隱忍退讓的傾向,文凡的胸口似乎凝聚了一團一團的火,說:那你還想怎樣呢?難道還要我想你的胸口賠罪道歉嗎?
滄瞳牧的兩個隨從頓時便笑了,狂亂的笑聲裏隱藏著對文凡無盡的羞辱。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像我這樣高貴的身體,其實你能夠亂碰的?
這句簡短的話語為他在今後對文凡進行無窮無盡的揶揄與淩辱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而可笑之極的借口。
高貴的身體?就憑著你家裏的那些臭錢,然後你的身體就從此變得高尚?你能夠保證你的靈魂同樣華美而崇高嗎?不是每一個人都得在你的麵前唯唯諾諾的。
瞬間,世界步入前所未有的寂靜,靜得不僅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滄瞳牧那此起彼伏不斷加速的心跳。
文凡以為他會刀槍不入,以為他早已百毒不侵,以為作為校友的彼此不會這麼斤斤計較,以為一句隨意的調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軒然大波,以為他故意的圍堵僅僅隻是他閑來無事時無聊的消遣。
可是多年以後,驀然回首,那段天翻地覆不堪回首的日子,那些被搶奪一空從而讓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光,那股不知什麼時候從心底的最深處油然而生的碎後重生的勇氣,那顆早已不畏懼粉碎威脅的心,從此刻開始完美上演。
滄瞳牧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現在是你們執行任務的時刻。
文凡還在斟酌他這句帶有強烈命令口吻並且沒有夾雜任何感情的話,突然感覺劇烈的疼痛從後背襲來,慢慢地向全身蔓延。
然後文凡看到了他們手裏那根光芒四射的鐵棒,刺眼的鋒芒已經告知了全部的答案。
這位一向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富家公子怎麼會在一個外人麵前顯露出哪怕半分的懦弱,他的舉手投足間的確帶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可惜的是他將這種與生俱來的高貴以一種庸俗而邪惡的姿態向外界展露出來,力圖掩飾他內心極度的虛妄,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懦弱在他極易動怒的性情之中暴露得一覽無餘。
一拳重重地擊打在文凡的胸膛,文凡隨手操起附近的木棍,狠狠地直接砸向滄瞳牧,然後文凡看到了醒目而淋漓的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出,如同每天深夜死死地纏繞在身邊的無盡的夢魘。
滄瞳牧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用手輕輕地將額頭的血跡擦拭,文凡趁著他的隨從慌亂之際使出平生最狠的蠻勁給了他兩一人一棒,刺耳的哀嚎聲與震懾的怒號聲不絕於耳。
文凡扔下手中的木棍,望向遠處逃離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校園,跑出了他們追捕的視線。
一夜的秋風,吹散了離人相思的愁緒,吹醒了懵懵懂懂中無知的少年,卻吹得文凡心煩意亂,擾得他心猿意馬。一夜的秋雨,狠狠地打在沉睡的大地之上,擾亂了一切生靈的作息,那冰冷的夜雨弄得文凡全身濕透,卻不敢告知任何人此時此刻落寞的狼狽模樣。
不知道學校那邊怎麼樣了,他的缺席會不會讓一向嚴厲的班主任暴跳如雷?她的嚴厲已經遠遠地超過了正常人所能想象的極限,她對犯錯學生所采取的懲罰措施非常人所能忍受。
內心一陣翻湧,似乎有一股暖意的血腥就要穿過心髒直逼咽喉,胸膛中發出的沉悶的聲響如同淩晨一點蘭若寺詭異而心悸的鍾聲。
正當文凡要穿行馬路的那一刻,驚人而血腥的一幕定格成永恒的畫麵,成為伴隨著他靈魂的日日夜夜絕美的歌唱。
一輛加長的勞斯萊斯疾馳而過,摩擦出的風聲呼呼地在耳邊盤旋,留在華麗最後麵的是一潭鮮紅的血液,一名女子攤倒在血泊裏失去了知覺。然而那名開著高貴汽車的肇事者早已消失在了視線中。
文凡匆忙地跑到那名女子的身邊,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躺在血泊裏的那名女子靜默無言卻又在大聲力嗬某人的決絕與無情。熟知人在車禍後不能被劇烈搖晃的道理,所以文凡急智地撥打了求救熱線。她的身上找不出可以聯係她家人朋友的證件,文凡隻好跟隨從救護車陪同著全身站滿了鮮血的她來到了醫院。
看著她那張秀色可餐的臉蛋變得血肉模糊,文凡心底沒有緣由地感到陣陣的刺痛。
文凡的視線死死地定在潔白無暇的牆壁上,頓時產生一種走進一座恢宏的古代城堡的錯覺,讓他對現代醫院牆體的設計產生了質疑。
時間滴滴答答地往前匆忙地奔跑,將這些停在原點的凡夫俗子遠遠地甩在了後麵,漸漸地,漸漸地,時光的背影開始變得模糊,最後它消失在世界的盡頭,成為了一個微小的光點。
她躺在病床上,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文凡卻沒有做出任何吃驚的表情,在此我不得不對她的沉著與冷靜表示深深的敬畏。
她說:謝謝你再次救了我。
文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沉重地吐了出來,凝重而莊嚴地對她進行了責備:你能不能夠安分點,你能不能夠不去招惹那群人?
她居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怎麼,你很擔心我?
文凡說:不僅是我擔心你,所有關心你的人都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這樣將自己的生命隨意開玩笑很危險?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眼裏彌漫了一層一層的水汽,如同秋冬時節遍布在華北大地上低沉的霧霾,那一片刻的強抑歡笑被洶湧澎湃的悲傷衝刷得蕩然無存,她說:誰還會關心我?不會有人再關心我了。
怎麼會沒有人關心你呢,我會照顧你的。
文凡的話如同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刃一般深深地紮入了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口,她卻不得不強忍著劇烈的疼痛,做出一副她很堅強的模樣來愚弄別人,殊不知這樣做根本不可能瞞天過海,反而是自欺欺人,讓自己扮演小醜的角色引發觀眾肆意地揶揄。
她笑了,隻不過是冷冷地笑了,說: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受不起。
文凡說:不管怎麼樣,你一定得愛惜自己的生命,如果生命沒有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皺了皺眉頭,說:好深奧的道理,我聽不懂。
文凡說:等一下你該回家了。
她搖了搖頭,把頭偏向背向我的牆角,說:我沒有家。
文凡說:那至少你該去找滄瞳牧吧,雖然他們今天把我打了一頓。
滄瞳牧?你怎麼會知道我和他的事情,難道去年將我寫給他的信拆封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下賤?
麵對她急速扭轉的情緒,文凡實在是瞠目結舌,說:當初我以為你死了,所以才、、、
就因為我快死了,所以連你聯合他們一起欺負我對不對?她的麵孔因為急遽轉換的情緒而變得扭曲,在燈光的投射下竟是如此猙獰。
文凡極力地壓製住心底的憤怒,用很溫柔的語氣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不要生氣,這樣對你的身體會有害處的。
不是這樣的?那你是怎樣的?你還不就是和他們一路貨色?
文凡對她的解說表示極為困惑,說:你先冷靜冷靜,聽我想你解釋。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好了,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高興了?滿足了?她的眼眸裏凝聚了滿滿的怨氣,文凡知道那是集聚在她心底很多很多年從未向他人宣泄過的怨氣,如果這樣做能讓她好受一點的話,他倒也願意成為她的靶子,畢竟是文凡自己將他帶到了醫院,是他親手將她的信件打開,並且沒有交給她一直愛著的滄瞳牧手裏。
恐怕真的要令她失望了。
不,如果她知道了文凡沒有將信交到滄瞳牧的手裏,她一定會徹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她也許會在無盡的絕望當中將鋒利的匕首刺進文凡的心髒。
林小葉,你鎮定一點好不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這麼自欺欺人下去了,連我一個外人都為你感到悲哀。當文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仿佛被某種力量觸動了一半,過去的事情翻江倒海地向頭腦裏灌來,疼痛難忍。
當這句話破口而出的時候,文凡對我自己感到深深地自責。可是這句話卻將她的激動的情緒推向了頂峰。
自欺欺人?你說我自欺欺人?我什麼時候自欺欺人了?你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這麼憔悴,這麼狼狽,難道你真的就這麼討厭活下去嗎?
我活不活下去跟你有半點關係嗎?我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來插手?你滾,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她狂怒的咆哮吸引了醫院眾多護士以及保安人員注意,由於太過用力,原本插在她手背上的針管掉在了地上,一顆一顆的血球從她手背上的靜脈血管流出,如同剛剛從火爐裏跳躍而出的血紅的鐵球,散發著熾烈的溫度炙烤著周圍的一切,似乎要將阻擋它向前邁進的一切焚燒。
好,我走,希望我走了以後你不要後悔。
在文凡的雙腳離開房門的那一刹那,身後傳來低沉而連綿的抽泣聲,如同南宋將士們在抵抗金兵時一聲一聲慘烈的哀嚎。
對不起,文凡要把這個致命的秘密緊緊地掩護起來,讓它在浩瀚的宇宙裏輪回轉世,永遠不要再回到今生。文凡心裏想著: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你深深地愛著的他。現在的他是名門望族裏麵最典型的紈絝子弟。他已經不愛你了。為什麼你還要沉迷地執著於過去虛假的記憶。難道你連一絲讓我入侵的罅隙都沒有嗎?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再受到任何的傷害,我寧願自己被你深深地傷害,也不能再讓你糾纏在一個早已經將你放棄的男人身上。總會有那麼一天,我也能給你想要的溫暖,將你攬入我的懷中,傳遞給你我身體最柔軟的觸感,最柔嫩的溫度。總會有那麼一天,我能夠給你生生不息的希望,給你重生的勇氣走出暗夜的桎梏。
一個清晨的時光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流失掉了,漫天的黑雲將這個古老而神秘的江南小鎮籠罩在一種悲涼而壓抑的氛圍當中。
悲戚而破碎的內心在文凡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所讓他日日夜夜淚水縱橫的校園的路途中發出淒婉的哀嚎,他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阻止他繼續向前邁進。
成片成片的槐樹葉開始瘋狂地落下,它們在狂嘯的風中演繹著一曲絕美的離殤,如泣如訴,餘音寥寥,不絕如縷。
文凡即將麵對的班主任會是以一張什麼樣的麵孔來對待自己?憤怒?失望?幹脆不屑一顧?
如果她覺得文凡還可以被拯救的話,一定會耳提麵命地對他進行一番深刻而漫長的教誨;但是如果她果真對文凡失望透頂的話,她便會什麼都不說,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從鴉雀無聲的走廊上經過,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從頭到尾她都是麵無表情,而在文凡看來則是故作深沉。
可是文凡心底裏的擔憂最終還是發生了。
然後他看到了滄瞳牧全身縞素的不貲之軀,看到了他故意擺出的那副落拓不羈的表情以顯示他身份的尊貴,最讓文凡牢記於心的是停留在他白皙的脖頸上那道醒目的傷痕,那道傷痕,成為了他向文凡複仇的完美借口。
他伸出右手擋在文凡的麵前,用很輕佻的語氣說:小子,你想去哪兒呢?
文凡不得不承認自己站在他的麵前簡直就是自取其辱,但總不能因此而丟失了最基本的尊嚴,文凡不輕不重地說:請把你的手放開。
放開容易,隻要你對你昨日愚蠢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你想幹什麼?文凡隱約感覺到了他與昨日的不同,今天都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不考慮後果的事情。
他的身邊多了幾個隨從他的年輕人,以一敵眾從來不是文凡處事的風格,如今的萬全之策便是撒腿就跑。
就在文凡選擇逃跑路線的時候,他的雙腿癱軟地倒在了地上,那是被別人用盡蠻力踢過後的感受。文凡整個人由此而漸漸地滑落。文凡雙手費勁地支撐著鋪滿玻璃碎片的地麵,刺骨的疼痛瞬間激蕩起了中樞神經係統敏銳的反應。
那些碎片是他們早些安排好了的。
文凡迅速地收回接觸地麵的雙手,可是就在那一刹那,身體重心的傾斜讓他整個的栽進了碎片當中,尖銳的玻璃深深地刺入文凡的後背,龐大的痛感在鮮血流出來之前席卷了整個軀體。
文凡躺在原地,不敢挪動半分,身邊全部都是他們早已設定好了的陷阱。
滄瞳牧流露出一副得意而傲氣的表情如同秦漢時期鴻門宴上孤高自傲的項羽對韜光養晦的劉邦的不屑一顧。
滄瞳牧說:怎麼樣啊,小凡同學,是不是很痛啊?這就是你跟我作對的下場。
文凡忍受著如同飛蛾破繭而出撕扯掉身上的皮膚時那種徹心徹肺的痛苦,故意顯露出一副詭異而陰森的嘲笑,說:那你要不要試試看?
這時滄瞳牧笑得更加狂妄了,麵向他身後的隨從說:咱們走,免得沾了一身的晦氣。
內心的仇恨瞬間消失。
文凡緩緩地起身,吃力地走出了滿地的碎片。
順著記憶的脈絡努力的搜索那些早已散落在天涯的零零星星的過往,搜索很多年以前我和他們的那些時光,愚昧的,滑稽的,幽默的,呆傻的,幼稚的,傷感的,這些被我靈動的思緒重新拚接而成的場景如同長江泛濫時浩浩湯湯的洪流,拍擊著我枯黃的靈魂。在前往教室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遠在天涯的申潮,那個許諾過等著我回到廣闊的鄂爾多斯同我當歌縱馬的人。想起了離自己而去的華燁,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最終還是選擇跟自己分開的女子。
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向苦悶的教室走去,如同一步一步地走向捆綁自身的暗無天日的牢獄。對於文凡這樣的差學生,領班的老師不會過多的在意的,文凡無故的缺勤無故的遲到無故的受傷無故的哀傷在他們的眼裏或許一文不值。
教室裏充斥著劇烈的競爭氣息,每一個人為了在為時不長的下一次考試中獲勝或者超越心目中的對手而孜孜不倦地奮鬥者,追趕著,拚命著,碩大的汗珠從他們的額頭上滴落,掉在雪白雪白的稿紙上,發出沉重而壓抑的聲音,卻沒能驚擾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文凡輕輕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試圖躲避所有人的目光,試圖讓所有人忽略自己的存在,但是事實就是這麼的出人意料,我們越是不想發生的事情越能輕而易舉地發生在我們身上。從文凡的後背散發出的濃重的血腥味嚴重地刺激到了在場所有人的嗅覺,他們紛紛向文凡投來異樣的眼神,似乎在觀賞一出從未有過的鬧劇。
同桌彭逸是這個班級中對文凡最為友好的的一個人,每一次老師安排座位的時候他都要選擇跟文凡同桌,起初的時候文凡對他的行為感到莫名的震動與抵觸,可是慢慢地發現他是一個性情極度溫和的人,很多的時候能夠把文凡從危難當中解救出來,文凡便欣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但是至今為止文凡都沒有詢問過他為什麼非得要跟自己坐在一起,自己這樣一個成績落後並且沒有任何的閃光點的男生有什麼資格跟他這樣的老師們同學們眼裏的三好學生坐在一起。對了,彭逸是他們班上成績最好的男生,也是學校成績最好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