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地圍城》(1 / 3)

《舊地圍城》

昨天晚上好像又下了一場雨,悄無聲息的,不過也可能隻是露水。

這一天我很早就醒來了,我還是慵懶的躺在地板的涼席上,屋子裏暗暗的,半掩的門沒有染上一點晨光的色澤,從窗戶的缺隙看出去,天空是平靜的深灰色,好像是一層油灰的塑料薄膜,不斷向心裏滲透鬱悶的油氣,恨不得讓我自己點一把火焚燒自己。

旁邊蚊香亮著一個醒目的紅點,被長長的香灰附著,我看了很長時間它都沒有掉下來,最終我煩躁的吹了口氣,它馬上就軟弱的抖落在地板上了。

我知道暑假結束了,蚊香的藍煙牽引著我的視線到天花板,虛弱的向上伸伸手,看著自己寬闊的手掌,錯綜複雜的紋路不斷交會與分離,像網一樣籠罩手心的傷疤,感覺自己像個病危的人。沒有多少人會憐憫別人的難過,中考失敗對我來說必然,暑假裏我也反反複複地咀嚼這次失敗了感受,真的平靜的接受了。

1.樓下鐵鍋鐵鏟的摩擦聲附帶菜香,平常的彌漫,我知道我該起來了,不能再被嘮叨了。母親做了很多菜,一直囉嗦著“快吃吧,到學校可吃不到了。”言語憂愁,不時歎息,我本以為是在家待了兩個月,今天開學,母親有點不舍,後來吃飯的時候她開始叮嚀我:“上哪個學校都一樣,隻要好好學習就行了。”

我明白我上的這個高中還是我曾經的中學學校,一個城郊處的收容所,包含全市全縣最差勁的高中生,是其他學校一層層過濾後,剩下的差生無處可去無奈選擇的地方,說白了就是掉渣的,掉渣的學校,掉渣的老師,掉渣的學生……算是沆瀣一氣的攏聚吧!即使我是個免費生,其實也沒有榮譽可言。

母親一聲聲歎息讓我對著飯菜失去了胃口,索性起身不吃了省時間,於是急忙趕著開學,母親開著電瓶車送我,帶著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路上也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高高興興的馳向新的學期,而我和母親卻一言不發,淺灰色裂開的水泥路好像裂在心上,濕濁的水汽在臉上一陣陣鋪展,路兩旁高大的楊樹恭恭敬敬地致禮,頭頂狹長昏暗的天空不斷延伸。

沸反盈天的場麵,混亂的景象,百車爭鳴,一股股汽油味熏肺嗆人,罵罵咧咧的叫喊聲,買家和路邊綿延不絕的賣家激烈的討價還價,到處是人擠著眉發愁,拎著皮包提皮箱,對著手機大呼小叫,搖下車窗的人伸頭茫然四處張望,在病殃殃的煩悶天氣裏,一團人就是一團糟,一團一團的人沸騰跌宕,擁扛擠撞毫無顧及,擴散不去的暴躁殃及無辜。我吃力步履維艱的擠出了一步又一步,頭上不斷冒出汗水,母親在身後緊緊跟著我,洶湧的人潮幾乎能讓人窒息。

學校的大門敞開,但沒有多少學生是敞開心扉的走進去,粗壯的柱子鬆拉著並排的電線延長向教學樓,教學樓外表寬長闊氣的展出四張五六層樓高的火紅對聯,但是這個私立學校辦的一點都不火紅。在樓下能混濁的聽到空蕩樓層傳來的響聲,報告欄那裏張貼出一小批高考取得不錯成績的人,很多家長學生圍著發出不屑的聲音來,細碎而混亂。

走過一個個陌生人,尋找班級的坐標,陰灰色的天壓在頭頂,我用力撐起身上的大包小包和這天空,回頭看滿臉油汗的母親,忽然想起來三年前,那是剛上初中的時候,同樣的陰天,我踩在這片土地上,悶熱淺灰色的雨雲不斷加重,雨水在即,我奮力撐起包裹茫然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不過當時好像是跟在母親的身後……於是從前的點點滴滴張狂湧起,在我來不及難過的瞬間,雨水在地麵上炸開水花,人群分散逃竄,我和母親一起躲到一樓的簷下走廊,這裏一會兒的功夫就塞滿了濕淋淋的人,很多人的包裹無處安放,他們憂慮地看著眼前的雨幕,臉上像稀裏花啦的哭了一遍,身後走廊上的名人畫像依舊表情死板,幾幢樓依然和當年一樣頂著風雨,一派陰鬱而擦不掉的灰色。

三年前的這裏仍然繁亂、擁堵、來不及撐傘,但那時的我有點欣喜、好奇、而三年後卻輾轉成悲傷、無奈,好像一眨眼,又好像真的是三年。

重複的站點,級別降了很多,前方沉重的令人有些泄氣,高一的新生在這個新的或舊的學校,帶著激動或惶恐的心,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不甘呢?

找老師,報名,交條,核實學籍信息,辦卡,領生活用具軍訓服,找宿舍安置一係列雜亂的事,家長殘存希望奔忙,陰冷潮濕的宿舍似乎要長出苔蘚來,劣質的石灰牆剝落的不像樣子,稍微有點完好的牆,又滿是塗鴉,毛拉拉的床板更粗糙,燈泡破碎,垃圾成堆,初三九年級中考最後一場之前,我清晰的記得那些學生的報複行為,過了一個暑假學校後勤沒有修整,這裏依然髒亂不堪。宿舍樓道裏的人徘徊來來往往,豎衝橫撞,隆隆聲響碾過頭頂滾在腳底。

一切妥當之後我將母親送出學校,因為下雨,學校大門寬敞了不少,母親嚴肅說道:“在哪個學校都一樣,好好學習,千萬不能胡混。”我用陰天下雨的借口催促她趕快回家,就這樣目送她消失在雨水泛起的霧裏,然後轉身囂張又自卑的走回這個掉渣三濫的學校。三年前母親將我安置留在這個封閉的學校的時候,我眼裏浸滿了淚隨著當時的雨掩埋而下,而現在我半血複活再來,熟悉的環境陌生的人,新的班級新的集體,高中生活要開始了,但在這裏,這片糟糕的土地上我許諾自己的豪言壯語,能不能兌現?或者會怎麼塌陷?

2.我躺在陰森森的寢室裏,看著窗外不斷示弱的雨,聽著學校內外混雜的聲音,汽笛聲、人的呼喊聲、還有宿舍走廊上零亂的腳步聲一並交織著。屋子裏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鋪好的床鋪,但是沒人在,八成是在街上閑逛或者上網去了。宿舍的門在這個時候吱呀的開了,我回過頭,一對父子背著的東西貌似有點無家可歸的處境,中年人詢問我這裏是否是高一一班的宿舍,我提起神點頭回答“是”,然後他詢問他兒子打算住哪個床鋪,那個孩子一臉嫌棄的拍打床板,“就這裏吧!”一會兒又來了幾個學生和家長,宿舍12個床鋪住了10個,各個家長相互寒暄詢問對方孩子中考成績,都是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個大概分,就是百位後綴99也是挺差的,於是他們繞開話題開始吐槽這個學校,一慣性的沒話說話的囉嗦。

我走出寢室,丟魂式的在這個學校遊蕩,我忽然想起初三九年級的那個女朋友,說是女朋友其實也談不上,就是相處得比較放的開,一直前後桌,彼此照應,後來我們都開始嫌棄對方,吵罵動了真格,暑假的時候她在qq裏給我留言說她選擇了中專學校,無論我再怎麼勸解她也沒有任何回複,而我隻是想告別不堪回首人事的原因而刪掉了她,從此也在無聯係,當我抬頭看向曾經的教學樓時,又決定去那裏看看,隻剩空蕩蕩的感情像灰塵靜默在裏麵。

學校大批大批剛來到這裏的學生用那種好像發現了新大陸的眼光打量這片土地,有乳臭未幹但出言不遜稚嫩的初一新生,也有略微成熟出口成髒的高一新生,他們個個都穿的五顏六色的,不過我想明天就要統一著裝了,軍訓的日子但願能改變點什麼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

晚自習去班裏報到,我兩手空空的走進新的班級,班主任站在講台上,下麵的學生血氣方剛,但也賤氣正盛,每個人都掛著一張無所謂的欠揍笑臉,好似完全沒有在乎這個下等的學校,可是,我在乎的...

班主任是個女人,而且還是教體育的,更而且的是她還不教自己班的體育。教體育能做班主任實在不可思議,她吭哧吭哧一節半課,無非說了些該做的和不該做的,無不無聊的萬篇一律,但她可沒有麵對這幫子難管教的學生萬事俱備。話癆沒話講時,便開始讓我們做自我介紹,這些學生個個氣焰熊熊,無不自暴自棄的囂張,暴動力似乎伺機而動,我能隱隱的感覺到。其中一個人介紹自己的愛打架的愛好,後麵的學生也都放膽招出不良嗜好,不一會兒到我時,我沒有和他們一樣說些偏激或洋意的話,不過倒有一種視死如歸的語氣,本想抬頭仰望天空長歎,但隻看到坑坑窪窪的房梁,看的我愁腸潰瘍。

昨天晚上宿舍幾乎鬧騰了一夜,個個談天說地的喜結金蘭,大方闊綽分享吃喝,論述自己曾經的初中生活,他們都是厚臉皮的自來熟,我本來怕在窗台上夜觀天象,背對著聽他們家盛世欲罷不能的高談闊論,結果被一個同學拉入參與其中。窗外黑夜粘稠,潮涼的水汽乘虛而入漫進宿舍...

“一加吧一加吧一二三四五,二加吧二加吧一二三四五,嘿!嘿嘿!!嘿嘿嘿!!!”第二天,幾年來一律不變的起床鈴聒噪無比,而且死難聽,估計設置它的校領導也聽不到,因為不共鳴。

宿舍裏一大清早熱鬧的像個集市,走廊上到處是赤足奔走的家夥,這些家夥個個都換上了綠色的軍裝,但是幼嫩得沒有氣質,隻是在裝樣子而已,放眼一望還以為他們是一群成精的青蛙似的,昨天還是一大群鄉村非主流,各有各的特色,今天搖身一變,九九歸一的單調,馬上就乏味到無味。

我結識了我的同桌,暫且封給他一個“朱耳朵”的綽號吧,因為他姓朱,耳朵大,且眼大嘴大,總的來說頭大,但身子短,看似有點二次元裏的人物,但鼻子碩大這一點倒與二次元人物有所衝突,當然排除他是反派人物。而宿舍裏的人都叫我室(市)長,當然隻是一寢之長“室長”!但是我習慣性的聽成“市長”,自我感覺比較威風。

麵對軍訓,我和朱耳朵兩個人開始講述各自曾在初中時代軍訓磨練出的能力,那廝說的太誇張,我敢打保票他每頓吃五個饅頭、一口氣跑5000米是在吹牛,但我不忍心戳穿他,不服輸的我不禁也吹了個牛與他攀比,不是攀比誰更強,而是攀比誰更會吹牛,吹的真實“我一口就能吃五個饅頭,一口氣能把鞋底跑的冒煙!”在看到那廝嘴巴張的能填下十個饅頭時,我隻好坦白承認,好吧,這個牛我吹大了。

軍訓這事就像未成年人服兵役,而且無槍無炮手無寸鐵,就是在日頭底下傻站著,額外練幾個坐姿、走姿、包括睡姿和疊被子而已。“無聊”不能詮釋學生對軍訓的感受,真正能詮釋軍訓感受的一定要在無聊前麵加上“超級”二字,“超級無聊”!無聊到爆,好在這幾天陰天陰雨烏雲蔽日,不然身體裏蛋白質都用來合成黑色素了。記得當年我被訓得體力不支,中間休息的五分鍾我迎著烈日當空,在滾燙粗糙的水泥地上睡得十分安息,幾乎不想再醒過來,醒來以後發覺自己右半邊臉差不多都熟了...

我們班的教官訓人訓的很有一套,或者說整人整的很有一套,將他自己在部隊受到的苦轉嫁給我們,唯一有點人情味的懲罰就是強迫“開小差做小動作犯錯的男女生緊緊的手拉手站軍姿”,我肯定這種懲罰不是從他們部隊吸取轉嫁的!完全是出自他個人意淫的歪點子。而這個懲罰措施就像某些男女在別人的眼裏看著很美好,實際彼此之間在煎熬,教官借此警戒我們早熟處對象的想法。

後來一次他逮到一個不端正的女生,開始愁著找不到配對的男生,於是在男生堆裏轉悠,左拉拉學生的肩膀,右踹踹學生的腿彎,到處找茬,還同性戀般講笑話調戲男生,試圖讓其發笑,甚至還講了兩個黃段子打探我們。舉凡上級人士找事,大人不計小人過那都是屁話,這與此性質類似。教官在我跟前左搖右晃打量,圍繞我轉圈,好似在揪我破綻,還好我修煉的程度高,破綻不肯顯現,但教官與我對視一眼不肯作罷,好像認定我是犯人一樣,拍打兩下我的肩膀,然後捶了捶我倔強的胸膛,搞的我肺裏作癢。不知道怎麼搞的,我與教官四目相對時,他剛才講的笑話又在我的腦子裏構成意象,我鼓著腮幫呼吸不得,身心不暢,腦子缺氧開始時隻好一吐為快,教官奸笑的麵部和眼神讓我大寒大栗,我隻好認栽,我能感覺到旁邊的家夥在心裏大笑,但我誓死不從與那個女生牽手,當然不是她美醜的原因,而是因為我還是個純潔的人...那女生見我此狀,好像吃了虧,便表現的更為激烈,寧這輩子和下輩子都死也不屈,教官實在沒轍撮合我們,便留給我們獨處的空間和時間。之所以說獨處的空間是因為我們兩個不服從管教不合群而被拋棄,而獨處的時間則是讓我們兩個想出折磨自己的點子,然後向他報告,簡直就是遞給別人一把刺死自己的刀,好似待會要麵對聖上“懇賜微臣一死”,這教官實在欺人太甚,但我隻能瀟灑哥式的,背地畫個圈圈詛咒他!

教官是個愛國情懷洶湧澎湃的人,但也是個絮絮叨叨的話癆,不斷闡述國家軍事策略,給我有點狂野的人口出狂言的味道,這教官似乎有點崇拜戰爭,約莫國家是要裁軍了。而他對我們這些學生改造,企圖在數日之內栽培和他一樣的愛國人士,進而培養強兵護國,但這個學校裏的人是一群不求上進的家夥,他的政策可施錯了人。